Tuesday, 6 November 2012

鍾樂偉:在香港看北韓電影

主場新聞 7-11-2012

隨著近年不少有關北韓國內人民生活的西方書籍翻譯成中譯本後,香港人也釀起來了一鼓對這個神秘國度的好奇心。《我們最幸福》、《這就是天堂》和《平壤水族 館》等有寫實文學影子的作品,陸續打入香港的書店市場,不少愛書一族都希望借用不同渠道豐富對北韓這個極度封閉國家的多一點認識。

今年,香港國際亞洲電影節更破天荒地舉辦了一個名叫「北韓電影初探」的電影節目,選取了四部來自不同年代的北韓電影,希望打開香港觀眾了解北韓電影工業的 眼界。觀眾看過這些電影,可能會為一幕幕矯情的感人故事而激動得落淚,但淚的背後,原來一切都盡在北韓創造這些意識形態工作者的緊密計算之內,與一個個有 血有肉的真實脫北故事相形見絀。

北韓電影文化史

與其他二十世紀意識形態獨裁政權一樣,北韓一直都是以電影作為意識形態控制人民思想的政策工具,並且配合政治動員的需要不時轉換議題。透過電影,我們可以了解北韓的政治文化,也可以對北韓政權如何把金日成、金正日和金正恩描繪成國家英雄,有更透徹的理解。
早於1949年時,北韓製作首部電影《我的故鄉》。這部由姜弘植導演製作的電影,已經有濃厚改寫歷史的意識灌輸傾向:電影內容的潛台詞是講述二次大戰後, 真正從日本殖民者手中解放朝鮮半島的,不是美國、也不是從北方派兵進入朝鮮半島的蘇聯,而是金日成和他領導的遊擊隊。在電影中,他們表現了人民熱愛自己的 故鄉、渴望祖國獨立的美好願望,並且因為有極強的意志,最終排除萬難成功解放朝鮮半島。

發生在50-53年的韓戰雖然破壞了北韓不少的電影製作室,但並未消滅北韓以電影向人民宣揚愛國衛國的洗腦工程。就在戰後結束不久,金日成在北韓推動政治 與社會改造,在國內大舉推行個人崇拜、灌輸「主體思想」和在經濟上推動「千里馬運動」,因而電影就在這個背景下獲得極大的重視和發展空間。不同類別,例如 戰爭片、歷史片、偵探片、兒童片和喜劇片等等,都被注入對北韓未來擁有樂觀前途的描述。

就在60年代中後期起,北韓的電影工業進入一個由金正日領導的新時代。金正日從少便對電影情有獨鍾,希望把電影視為自己終身職業,甚至在1973年撰寫一 本叫「電影的藝術」一書,解釋自己對電影的理解。因此,70年代被認為是北韓社會經濟各方面發展的全盛期,北韓電影也在這一時期迎來了發展的最高峰。《血 海》、《賣花姑娘》等北韓電影史上的巨作都在這一時期出現。

然而,金正日認為在北韓未能找到對電影的知音,和極希望把北韓的電影打入國際市場,所以,1978年時,他在香港綁架了南韓導演申相玉和其妻子兼南韓名女 演員崔銀姬到北韓,為他們提供最豐厚的條件,務求製作出可蜚聲國際的北韓電影。就在80年代,申相玉在北韓引入了功夫和怪獸電影,並且為北韓的電影工業開 招出史無前例的自由度和空間,例如功夫片《洪吉童》、《哦,我的愛》裡面首次有男女在親吻鏡頭和怪獸電影《Pulgasari》。可是,就在此時,申相玉 在前往柏林影展的機會,趁機逃到維也納,最後回到南韓。從此,北韓電影又再走回單一化的沉寂期。

《民族與命運》

當東歐共產陣營瓦解時,金正日選擇使用電影強化國民對政權的向心力,包括使用電影灌輸民眾「我們國家是最好」和「堅持我們的革命理想,最終一定會成功」等 思想教育。當中最有代表性的例子莫過於世界上最長的電影系列《民族與命運》,內容大概講述一班一直在海外居住的韓國人,在遭遇過不少錯誤的決定後,最終都 是決定回到他們認為的樂土 – 北韓。

然而,94年金日成逝世和後來迎來多年發生在北韓的饑荒,使金正日決定改為奉行「先軍政治」,把電影歌頌的對象轉向軍人。而且,由於南韓自新總統金大中領 導下推動的「陽光政策」,金正日也把電影的焦點也嘗試推廣至南韓,例如一部有北韓「鐵達尼號」電影之稱的《活著的靈魂》,希望借當年二戰後一艘從日本駛回 朝鮮半島,載滿朝鮮人的「浮島丸」號懷疑被日軍炸沉没的事件,以圖喚起朝鮮半島的民族感情。然而,該電影破革獲得在南韓上映時,雖然片頭歌頌金日成的片段 被剪去,但仍然未被南韓觀眾所接受。

近年,北韓電影改以嘗試與外國合作,以合拍片的方式以圖打入西方電影市場,希望爭取捕光機會。例如北韓與法國公司合作的電影《一個女學生的日記》、中國與 北韓合拍的《平壤之約》和剛剛在釜山電影節上映,由英國、比利時和北韓三方合拍的電影《飛吧﹗金同志》。可是,近年北韓國內民眾卻已經不斷透過中朝的地下 貿易,獲得不少來自南韓、日本、香港,甚至歐美等國家的電影影碟。昔日單向式的歌功頌德電影,已不能再滿足他們對電影的品味。

金正日時代的《賣花姑娘》

今次有幸在香港上映的四套電影中,《賣花姑娘》是當中歷史最悠久的一套,是屬於1972年的作品。當年,有見60年代尾電影《血海》的成功,金正日決定再 次親自指導,要求朴學再次執導,並邀請了北韓名女演員洪英姬擔任女主角,把朝鮮文學巨作《賣花姑娘》(據金日成自述,30年代他在吉林監獄裡就開始構思 《賣花姑娘》劇本) 拍成電影版。

電影內容大概以講及一位賣花姑娘與他家人的命運作為背景,訴說一場在舊日本殖民陰影下,有濃厚封建主義色彩的地主欺壓窮人,並且把他們趕盡殺絕的賺人熱淚 的革命故事。女主角生於一個農奴家庭,家父因被地主打壓一早離逝,剩下一家四口艱苦地過著被受欺壓的日子。後來女主角的哥哥因反抗地主被拉進監獄,妹妹也 因媽媽後來因辛勞過度辭世後也得了失心瘋。在極度絕望之際,幸好原來哥哥最終逃獄,得到金日成將軍的援助,加入了軍隊,並協助女主角「鬥地主」反抗成功大 團員結局。

電影中借助日本在朝鮮半島的殖民歷史,配合北韓70年代推行的反日、反殖、反帝的思想教育,把日本殖民者素造成十惡不赦的魔頭,並且把朝鮮半島的人民欺壓 成沒有尊嚴的二等平民。幸好北韓出了一個金日成,他領導人民和軍隊,眾志成城地把日本人趕走,並成功解放朝鮮半島人民,是所有人民的民族英雄。此外,出於 日本殖民主義的威逼利誘,不少舊有的土地資產階級選擇與日本人同謀打壓平民百姓,但都是因為由金日成領導的北韓革命軍,為拯救國家於水深火熱中的無私精 神,把所有舊有封建勢力一一鏟除,成功解放朝鮮人民。
由於得到其他份屬共產兄弟國的支持,《賣花姑娘》成功在1972年獲得了在捷克斯洛伐克第十八屆國際電影節上榮獲特別獎。蜚聲國際後,飾演賣花姑娘的洪英 姬更被北韓國內人民熱捧,她的人像後來還兩度被印在北韓一元的紙鈔上。當然,導演之一的金正日,正正因為這套電影的成功,在其父金日成的眼中成為能夠捍衛 北韓國家和他個人崇拜的唯一承繼人,更為他定下自信導演更多電影的強心針。

北韓難得的純愛電影:《春香傳》

60年代中至整個70年代,北韓電影都是彌漫著濃厚的革命味道,但經過十多年的過量消化,平民都開始對這類題材的電影興趣大減。因而,金正日有見電影失去 昔日的影響力,所以,1980年時,他毅然選擇從古裝題目著手,選取了重拍有朝鮮半島愛情經典劇目《春香傳》,以圖挽回民眾對電影的熱愛。

《春香傳》是朝鮮半島人民耳熟能詳的愛情故事:一名叫春香的窮家女,愛了一個出身貴族家庭的男子夢龍,由於家庭背景關係,夢龍的父親並不認可他們相戀,但 二人卻決定私下私定終身。可是,後來夢龍被派至京城當官員訓練,而新來的市長卻喜歡上春香,屢經強行逼婚不止下決定把春香送上刑場。幸好後來夢龍被政府委 任回鄉捉拿貪官,最終他在最後關頭把該市長捉下,並與春香大團員結局。

當中,當然捉拿貪官、跨越封建門閥的關係,都是合乎北韓政府思想教育的大方針。然而,很多年來,北韓都未曾出現過單純是談愛情為題的電影,往後的電影也再 沒有出現過拿人們真實愛情為劇目的電影。這曇花一現在北韓的純愛電影,肯定成為當時北韓社會的熱潮,但由於政府擔心過份鼓吹濫情氣氛,因而在隨後一年便改 回沉悶的戰爭電影,如《月尾島》一類的劇情鬆散,戰爭場面也拍的不怎麼樣的失望之作。當然,金正日知道,要把北韓電影「發揚光大」,靠的不能是北韓自家訓 練的導演,還是要看從南韓綁架的導演申相玉。

北韓還是最好的《吊鐘花》

申相玉在北韓渡過了8年的光景,也把北韓電影推上另一高峰。可是,隨著他在一次出席柏林影展機會逃回南韓,北韓的電影也再次回到低谷之中。同時,由於國際 環境出現的變化,蘇聯、東歐和中國也開始出現經濟改革,對岸的南韓經濟也隨著即將舉辦的奧運會而成為國際焦點,相比下北韓卻變得黯然失色,民心背向也出現 一定危機。有見及此,金正日決定把電影再次掛上為人民洗腦的目的,把維繫北韓人民向心力為電影劇目的唯一題材,當中《吊鐘花》便是一大例子。

《吊鐘花》是一套典型的戀鄉電影:元鵬生活在一條落後的村落,一心立志以宏大的改造計劃幫這個小村莊帶來改變,並希望與戀人松林(外號「吊鐘花」)合力建 好村莊的未來。然而,因為抵受不少城市的吸引力,他突破選擇放下所有計劃出走至城市,留下松林在村莊達成他的志願。最後,松林在一次山泥傾斜中為了救人而 犧牲,他卻在城市的生活並不如意,希望回到村落重新生活。雖然他最後獲得了村民的認可回到村莊生活,但卻得不到村民的原諒而過著落寞的日子。

電影明顯是借村落比喻當下的北韓,向平民說出一個意思:你們不要因為外面的城市世界有多繁盛而放棄當下自己國家的發展責任和使命,一個屬於工人的世界(村落) 遠比任何多采多姿的世界更有家的意味,你們應該要好好在公有農地做好本份,這方是對你的生命和將來應有的態度。

抄襲失敗之作的《一個女學生的日記》

2000年前後,北韓的電影業多了與西方電影公司合作,拍攝手法也開始仿傚西方的模式,當中2007年的《一個女學生的日記》便是其中的參考。2005年 英國導演拍攝的北韓紀錄片《A State of Mind》,對北韓的電影業有深厚影響,不少北韓導演都希望以自家的角度拍攝一套類似的電影,吸引西方國家的注視。

《一個女學生的日記》的取材非常類似《A State of Mind》:一個在北韓來自中產的小女孩秀蓮,和爸爸、媽媽、姐姐一起生活在鄉下的一個小房子裡,終日渴望可以搬到城裡的漂亮公寓,但卻對其父親 (終日在科研院工作不回家)、媽媽 (經常在圖書館加班) 和姊姊 (代表青年足球隊經常比賽) 默默為自己的國家無私奉獻不單不理解,更帶點不滿。最後,由於其父親的研究獲得成果,國家為他們送上在平壤的一間大屋,和其媽媽因過勞工作而得到重病,這 樣才令秀蓮明白,自己不應自私地考慮自己的物資和對家人的需要,她也要好好學懂當國家需要她時,她也要學習好像她的父母和姊姊一樣,要為國家無私地作出奉 獻,這才是應有的心態。

當然,電影所拍攝的內容是突破性的,當中不乏現實的北韓中產生活的寫照:一間條件不俗的房子 (當然電力經常暫停,是因為美帝對北韓的禁運) 、有電腦使用、有米奇老鼠的背包和充足的糧食供應。但是,縱有八百萬北韓民眾前往觀看的盛況空前情況,但卻未能欺騙西方人的眼光 - 因為《一個女學生的日記》雖然是北韓數十年來第一部賣給西方經銷商的電影,但在這法國Pretty Pictures發行商買下發行權後,此電影不但在法國的票房差極,後來還只是靠英國的影碟發行公司賺回些微利潤而已,與《A State of Mind》因而更高下立見。

如果正如北韓媒體報導,這個抄襲《A State of Mind》的翻版的劇本受金正日最後審閱、整個北韓政府官員都有出席在平壤的首影禮,但卻在歐洲市場一下子便銷聲匿跡,看來北韓想打進西方電影市場的美夢,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香港亞洲電影節:北韓電影初探
http://www.hkaff.asia/korean/film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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