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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1 April 2012

忘情:一台冰箱引发的事件

2001年夏，一趟王牌列车发生了一起食物中毒的事件：原因是餐车冰箱坏了，冰箱里的肉臭了，厨师舍不得把臭肉扔了，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把臭肉做给旅客吃，结果导致几十名旅客食物中毒，影响极其恶劣。

冰箱？是的，餐车上的冰箱。不过确切说的，应该是冰柜。餐车出厂时，厂家一般会在餐车吧台里配一台家用的双开门小冰箱。这种小冰箱容量有限，只能装点冷饮，真正的冷藏还得靠设在餐车厨房里的冰柜。这种冰柜的工作原理和家用冰箱没有区别，只不过它是分体式的，在车上的只是储藏部分，那些致冷原器件都安装在车下。如果列车在运行途中，根本无法维修。我们习惯性地将这种冰柜也称为冰箱。关于冰箱，客运和车辆方面发生了无数明争暗斗，尤以2001年这一回斗得最激烈。

需要交代一下的是，列车始发前，冰箱工作正常，发车后才出现了故障。因此始发前的“三乘联检单”上，列车长，乘警长，列检长都签认状态良好。发生旅客集体食物中毒后，列车长忽悠列检长，说事情闹大了，要想免责，就必须重新造一张“三乘联检单”，就说我们已经发现了冰箱故障。当时列检长老赵头脑短路，没往深处想，于是便在伪造的“三乘联检单”上签了字。其实遇到这种事，首先要对客运要提起百倍，千倍，万倍的警惕，因为客运的阴损那是有名的。出了事，列车长找你伪造记录那明摆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有好事他们会主动来找你？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里头有猫腻。果不其然，等老赵签了字，列车长就在下面的空白栏里大写特写，说什么一开车列车长就发现了冰箱故障，再三催促列检维修但列检无所作为云云。

以上事件背景交代完毕，下面该说事件的社会反响了。

社会反响？哦，对不起，基本没有。

基本没有？这怎么可能呢？

因为这是2001年，互联网的影响力远不及现在，因此客运方面作了公关努力，成功地将中毒旅客摆平了，把闻讯而来的平面媒体给摆平了。

如果这件发生在2001年的事穿越到整整十年后，那会发生什么呢？肯定会越闹越大。然后有关方面第一时间表态：因为打雷导致冰箱损坏。然后网上一片叫骂声，将此事成了变成了全民借机发泄对现实不满的一场声势浩大的口水宴。现实中吃瘜做孙子，到网上却大可以大展拳脚。反正躲在电脑屏幕后码字安全得很呀。各路公知、精英、带路党自然不肯放过臭兔子的机会，必将争先恐后跳出来口诛笔伐，打头阵肯定是某报系。他们会大骂中国的冰箱大跃进，不成熟，不安全，草管人命；会质疑冰箱的资格准入问题；会要求不能拿广大旅客的生命作试验品，要求立即停用冰箱，改用冰块。某周刊又要大曝猛料，奢侈冰箱是如何上车的，天价采购的背后故事云云；还会找出张冰箱供应商名录，大谈供货商资质问题，也甭管这张单子是哪年的，是否与实际情况一致。反正生产冰箱的厂家多，你装了海尔的，他会质疑为什么不用奥克斯；你用了上菱，他会问你为什么不用小天鹅；你要用进口货，他就揭秘中国连冰箱都要进口，这车能算是国造的吗？国内冰箱业不过是山寨组装，核心技术仍在洋人手里云云；你要用的是国货，马上就有人替洋大人鸣不平，这都入了WTO了，政府采购不能有岐视，否则就是违背入世承诺。对于某些人来说，真相并不重要，所有的事情都是围绕着预设定观点来搜罗证据，就算是被人钓鱼打脸也不要紧，不吭声不回应抗过这次下回再来。

面对如此汹涌的舆论，有关方面hold不住，八成会会让冰箱生产厂商出面背黑锅，承认自己的冰箱有设计缺陷，希望能把舆论的火力吸引过去。当然，私下会许诺继续给订单作为补偿。不过，要是事情越闹越大，冰箱生产厂商实在扛不住了，于是想反口，说这冰箱全国到处在用，用了许多年了，设计应该没问题。不过既然在全国人民面前亮了相，那责任肯定跑不了，没事也能整出无数事来。左右夹攻之下，企业负责人没准就积忧成疾就此给活活逼死了也未可知。

再接下来，有些人为逃避管理责任，肯定是千方百计组织力量引导舆论把责任往技术上引，反正我才刚上来，用什么产品那不是我决定的，所以我就可以免责。然后某些人又跳出来，冰箱大面积使用多年没出事并不代表没问题，你的冰箱塞了太多东西，是为了显示政绩超负荷使用，以前不出问题是侥幸，现在出问题是必然。当然，出了这事后N久，全国的餐车冰箱没再出问题这谁也不会提。

精彩吧？嘿嘿，很可惜，在2001年，这一幕幕精彩纷呈的人间喜剧并没有上演。因为在那时，中国铁路在世界上还是落后的代名词，没威胁到洋大人，没触动其他运输业利益集团的蛋糕。主子们是不屑往铁路这块抛狗粮的，各路公知、精英们自然也就没兴趣揪着此事狂吠不止。至于百姓嘛，那是被精英们拿来代表的，“为民请命”？那是用来说事想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目的时高举的大旗和遮羞布。广大屁民真要以为公知们心嘴合一，那就幼稚得太可笑了。真要是无利可图，没哪位公知会自备狗粮当真来为民请命的。

许多事情是被人为地搞复杂的，所谓的真相其实很简单，就是人的问题，管理的问题。世界上不可能有哪种设备绝对不出故障，不能说永远不出故障的设备才是没有设计缺陷的设备。照此标准全世界任何设备都是不合格产品。所谓的设计缺陷，我认为就是系统本来已经出毛病了，已经不能正常工作了，但系统的外显示界面却告诉你系统工作正常，未能引起操作者的警觉，以便及时采取应对措施，这才叫设计缺陷。设备明明已经坏了，你也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就该采取人工干预手段。在人工干预期间因处置不当出了事，责任当然在人，这么浅显的道理居然会有那么多人搞不懂？还一个劲地非说是设备设计缺陷，那不是无知就是别有用心了。当然，出了事想方设法要把损害控制在最小范围，而且最好能让当权者脱责，这也是各系统之常情。天下各系统的从业者往往都有同气连枝的那种意境，明知不对也往往昧着良心说话。当碰到有人揭画皮时，顿时有人会气急败坏地跳出来嚎叫，你又不是专职搞客运的，客运的东西你不懂。我问你，你看过客运记录吗？编制过客运记录吗？客统36该如何写，客运电报该如何发？理讲不出，却只能用一大堆术语来唬人，何其可笑？其实当真编制客运记录，拍发电报，还真不知道谁更规范呢。反正嚎叫的人又不可能从虚假的网络中走到现实中来，当真比划比划。

说了半天题外话，赶紧得回到正题上来。

2001年出了这事，对外虽然和谐了，但铁路内部却关起门来往死里整。这也是铁路系统对待事故的一惯做法，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不过，当年处理这事时，却处理得相当不公平。因为姓傅的除了成天组织处以上干部出国考察，就是不管不顾实际情况大搞客运公司，将车辆和客运强行捏到一块，为了脸面明知全国各局的客运公司里都捣成了一团浆糊也死不改悔。当年在客运公司里，客运的人占了绝对强势地位，一次次地算计车辆，出了这事就更不例外了。于是当年客运公司的处理决定是：列检长老赵负全部责任，列车长和厨师半点事都没有。

对于这个决定，其实客运的人私下里也脸红，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因为伪造三乘联检单之举纯属画虎不成反类其犬。有了这个，责任反而一清二楚全在客运。别看客运的人对付人颇有一套，但有时候脑子也短路进水，这种低级错误也常犯的。只是由于客运公司里客运的人说了算，所以明明这是个根本说不过去的大BUG，但客运的领导仍脸不红心不跳地瞪眼说瞎话。至于车辆的人，自然个个义愤，然而当官的只顾自己的乌纱，没人出头为老赵据理力争。

那次事件后我曾坐过一次车，在发电车里和弟兄们谈及此事，大骂客运之余也埋怨老赵太没用了：也是老乘务员了，怎么会被人家轻易下套？为什么要被车长牵着鼻子走呢？为什么不知道任何签完字的单子都要将下面空白处划掉，否则人家事后在空白处补点什么你根本说不清楚呀！当年客运公司那情况，你要是没听车长忽悠，一切都有扯皮的余地。你客运不是不讲理吗？那我也胡缠，反正大家都是空对空。现在写在了纸上，人家就以此胡搅蛮缠，你车辆的细胳膊哪能拧得过客运的粗大腿呢？

当年我对老赵是只闻其名，未识其人，因此说起话来没留情面。没想到的是，老赵本人就坐在我身边，听到我的话后，老赵没有恼怒，而是非常淡定，非常坦然地承认：“我就是那个鼻涕泡。是的，这件事情我栽了大跟头，不但自己倒了大霉，而且也连累了车辆的弟兄们抬不起头。”原来，出了那事以后，有段时间老赵被发配到这条线上跑车。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对老赵刮目相看，而且从此人前人后都尊称他为“赵爷”，因为他的确是个爷们。

处理决定下来后，赵爷受的处理很重，经济损失巨大，而伪造记录的列车长，明知肉臭了还拿其做菜的厨师均未受任何处理。赵爷登时不干了，找到有关部门申诉，他的理由很充分：你要处理我，就得拿出规章依据来。请问，铁路有哪条规章规定了运行途中设备不能损坏？有就拿出来。设备坏了，我也确认了，但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法在途中修，只能回来后入库维修。你要是说途中能修，麻烦你在列车运行途中给我演示一下，你是如何爬出车厢外，爬到车底下修冰箱的。你只要能给我演示一遍，不用真修好，我就认栽。你们现在手里的客运记录先不说伪造不伪造的事，我就说既然已经检查出来了，三方都签了字，你列车方面非常清楚冰箱已坏，你抵赖不了。在明知冰箱已坏的情况下，你厨师做菜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肉不该闻一下吗？厨师可是都有健康证的，别告诉我你有鼻痘炎闻不出来。你不闻那就是失职，你拿臭肉做菜给旅客吃，出了食物中毒事故当然责任全在你！你要是有病根本闻不出，那就追究发给你健康证的单位，这关是怎么把的？

客运部门虽然理屈辞穷，但依然强势：处分就是给你了，黑锅就是让你背了，你能怎么着吧！

能怎么着？嘿嘿，既然你们要把赵爷逼成滚刀肉，那赵爷就只好从命了。

于是这位赵爷，休班的时候就成天在客运公司办公大楼里转，坐到车队里骂车长，骂队长，冲到老总办公室去跟老总叫板，乐此不疲。

当年那位老总非常不堪，在位时间很短，却做了不少缺德事。由于在公司上下口碑太差，结怨太多，生怕赵爷这样的人多了自己应付不来，于是将自己的办公室大门给封了，在邻间的墙上开了个小门，组成一个里外套间。套间里坐着五个人，一个秘书小姐，两个铁路公安，两个公司保卫科的。任何人想见老总，必须先过这五个人的关，过关后你还不能直接见，秘书小姐会用钥匙打开小门，自己进里间请示老总见或不见。搞成这样，就连客运的人都看不过眼，大骂真不成体统，居然公开养狼狗。别说区区一个处级干部，就是局长、部长，也没谁这样做呀。

赵爷要想闯老总办公室，那基本没戏。不过这难不住赵爷，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办公室不出门吧？既然是客运公司老总，你总得到客技站看看车吧？得，客技站是咱的根据地，咱就在那儿候着你。

果不其然，有一次有大领导要坐车，老总事先亲自到客技站去检查加挂车，结果被赵爷堵了个正着。赵爷那回可威风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路追着老总破口大骂，骂得那个难听哟，什么“老色鬼”、“戳鳖佬”、“尽早让鳖淹死”、“客运段KIE 气的鳖都让你戳了个遍”、“老棺材，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戳十几岁的秧子”等等，而且这些话又都是用方言骂出来的，那效果可与各位看官纸面上看到的不可同日而语。

骂归骂，但老赵的话可不是乱骂，那都是些全公司尽人皆知的事情，只是从没有人敢公开、当众放到台面上说。所谓戳十几岁的秧子，是因为这位老总一上台就要重新洗牌，某位干部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明知该老总是啥货色，还厚颜无耻地把自家刚成年的萝莉双手奉上。老总权势不少，而且居然嚣张到一点都不避讳的地步，成天公开地带着小萝莉在公司内外出双入对，天天应酬。短短数月光景，小萝莉从单薄的太平公主蜕变成了该凸的凸，该翘的翘，曲线婀娜的尤物。人们私下笑话，这都是老东西给催熟的。

可以想象，当时这位老总的老脸给赵爷扇成了啥样，可偏偏周围一个替他解围的人都没有。连贴身的狼狗们都只是阻止赵爷过于近身，而对其他的不管不问，明摆着都在看老总的笑话。老总一言不发，拉着脸三十六计走为上。赵爷仍不依不饶，一路追着大骂，嗓门大到震天吼。到后来在场的副总脸上实在挂不住了，再不意思一下搞不好老总会迁怒于他，甚至怀疑他就是背后主使，于是赶在老总即将钻进小轿车逃走之前，当众声色俱厉地冲着赵爷大吼：“赵某某，你再不住嘴我就处分你！”

嘿嘿，对权势熏天的老总，赵爷都能当众羞辱成这样，那对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骂到后来，当事的列车长给他骂哭了，只好换了个车队，尽量少和赵爷碰面。骂到后来，客运队长们都惹不起赵爷，大老远见了他就得赔笑脸打烟。骂到后来，客运公司的检查组上车检查，一听说赵爷在车上，立马转身下车走人。骂到后来，其他车长与赵爷发生矛盾，到车队里告状，车队长顾不上护短，对着车长劈头盖脸地大骂：你敢说赵师傅不懂业务？我看你才不懂呢！

除了成天找客运系统的人寻衅，赵爷还有一招撒手锏：他当真聘请了律师，申请劳动仲裁，准备和客运公司，准备和路局将官司打到底。你还别说，这一招还真厉害，客运公司也好，路局也罢，当真慌了神，因为甭管嘴上如何硬，但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真的打官司，客运公司和路局必败无疑。到那时就不单单是赔钱那么简单了，还将引发一系列其他问题。

面对赵爷，有关方面终于妥协了，他们私下和赵爷反复协商，终于达成了一系列妥协协定，不仅仅偷偷撤消了赵爷的处分，而且赔偿了一笔不菲的精神损失费。至于这笔钱到底有多少？赵爷坚决不肯讲。他说已经答应了公司，具体数额绝对不能对外说，再好的朋友也不行，做人得讲信用。

赵爷就是赵爷，硬生生把场面给扳了回来，真给车辆的弟兄们长脸。不过虽然亲自上阵搏杀的是他本人，但背后却离不开车辆系统干部职工或明或暗的支持。我真正佩服赵爷，而且赵爷之所以后来那么出名，全单位无人敢惹，那倒还不是因为此事。因为赵爷身上后来发生的事与冰箱事件无关，我在这里就不跑题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