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看起来,朝鲜确有发生政变的理由和迹象。理论而言,在极权国家,任何时候都存在政变之可能,这不仅证之于古代专制王朝,也证之于现代一些专制国 家,朝鲜作为当今世界最封闭最集权的专制王朝,承受国际社会的制裁和压力,内部经济凋敝,高级官员和将领随时担心自己被清洗,因而,发生政变的可能性非常 大,任何星星之火都有激起政变的潜力。
从现实来看,金正恩长达40天不公开露面似乎传达了个政变的信号。许多人就举出了有力证据,一是连续缺席三个重要会议:第13届最高人民会议、父亲 金正日执政17周年纪念会,以及劳动党的党庆;如果不是软禁了起来,至少应该发个贺信和书面讲话之类。二是朝中社和朝鲜电视台刊载和播放了金正恩腿瘸视察 的新闻和画面,间接承认金正恩有病,在专制国家,像这类有损领袖光辉形象的事情是国家最高机密,不能让大众知道的,如果不是金正恩被软禁了,谁敢下令播 放?三是作为二号人物的黄炳誓、前二号人物崔龙海和朝鲜统一相金养健三人突然访韩,若不是发生政变,怎么可能如此匆忙?
然而,表面看来无懈可击的三条证据其实是经不起推敲的。缺席重要会议对金家三代领导人来说不是没有先例,而且这三个会议从金正恩的角度来看,也实在 算不上是什么重要会议,其本人就缺席过最高人民会议。退一步言,若他被软禁了,政变者怎么还会召开其父亲执政17年的纪念会,这不是在继续强化金家世袭统 治的正当性和合法性吗?因此,这从逻辑上说不通。
对此,有人解释,政变者只是要推翻金正恩,而非变更朝鲜政权,并以当年中国为例,华国锋、叶剑英在毛去世后,通过发动“政变”将江青及其党羽抓起 来,但另一方面却仍高举毛的旗帜,这叫“扛着红旗反红旗”。朝鲜政变也是这样。但这个类比是不准确的。中国逮捕“四人帮”并不是推翻最高权力,江青当时虽 然权势很大,但她并不是最高领导人,而且她的权力来自毛泽东,毛泽东一去世,其权力基础就会快速流失,这也是当时的“政变”没有遇到多大阻力的原因。但金 正恩是朝鲜现政权的最高领导人,是先皇钦定的合法继承者,一面把他软禁起来,一面又纪念他父亲,这在逻辑上是有问题的。政变者也怕一旦真相泄露,民众会起 来造反。况且,在这种情况下,金正恩若再得势,政变者的下场无疑是比张成泽还要惨的。而只要不处死金正恩以及肃清金家实力,金家重新得势是一个大概率事 件。
金正恩有三个叔叔、两个姑姑和7个兄妹三个叔叔目前都担任驻外大使,两个姑姑其中之一是张成泽的妻子金敬姬,在张被处决后,金敬姬无疑失去了权力, 但有报道称,她最近又露面了。兄妹中值得一提的是哥哥金正哲和妹妹金汝静,前者2004年曾被任命为朝鲜劳动党组织指导部第一副部长。据悉金正恩为培植自 己的新生代力量建立了“烽火组”这个由同龄人组成的政治组织,由金正哲担纲领导,成员分布于多个重要部门,未来可能成为朝鲜政坛的中坚力量。这个朝鲜“官 二代”的高级组织被指以保证金家及其周围亲信在朝鲜的统治为最高宗旨。后者同与金正恩在瑞士留过学,目前在朝鲜最高权力机构国防委员会担任活动科科长,该 科是最终审核金正恩出席的“一号活动”的核心部门。何况,金正恩毕竟还是朝鲜领袖。
再说朝鲜电视台播放金正恩带病视察的画面,从传统来看,确有损领袖形象,但首先,金只是走路有些不稳,并非很严重(从当时来看),因此谈不上对领袖 形象有多么损害;其次,应看到,金毕竟是在西方接受的教育,在大政方针上他会遵循极权逻辑,但也不能把他想象得过于保守,毕竟现在是21世纪,极权统治的 形式也是“与时俱进”的。因此,金很有可能利用自己走路不方便一事,通过这种有限的公开,来营造一种领袖带病工作,为民操劳的形象,以示自己的自信。韩国 一些分析师就是这么解读的。至于把黄、崔、金三人突访韩看成是政变之表现,更是有违事情本身的逻辑。
在有关朝鲜政变的各种传闻中,一般都把政变主角锁定在崔、黄二位前后二把手上。从动机来看,根据朝鲜的“二把手定律”,失势后的崔为保家族安全,有 政变动力,然而,黄作为金刚提拔起来的二号人物,他并没有感到现实的威胁,怎么可能和自己的对手(在这种政权下,他们二人极可能是对手)联手反金?即使从 崔来看,若他失势后只要没有对金正恩不敬的举动,后者也没有必要把他往死里整,为自己制造敌人,在这里,同样不能简单拿金正恩处死自己的姑父张成泽和解职 李英浩来做类比,金之所以要这样处理后两者,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二人对其的威胁,不管这种威胁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
而从军中背景来看,崔龙海的军队根基远比上李英浩,也比不上张成泽,黄炳誓的军队根基就更浅,这就消除了金正恩的一大隐患。朝鲜是一个实行先军政治 的国家,军队在国家政治中占有绝对主宰的地位,要想发动政变,没有军队是不可能的。但是崔、黄二人在他们先后晋升为朝鲜的二号人物前,均无在部队的履历。 崔父虽曾做过朝鲜人民武力部部长,但崔在2010年9月授予大将称号前,基本与军队没有交集,且以前工作的部门都是不重要的部门。朝鲜军队的领导机关是总 政治局、总参谋部和人民武力部,崔是在2012年才出任总政治局局长的,总政治局局长虽然权力很大,但受到作为最高司令官的最高领导人节制,而且,崔在这 一职位的时间也就2年多一点,因此,在金正恩的监控下,不大可能培植自己在军中的势力。
张成泽尽管授予大将时间比崔龙海晚一年,但在朝鲜劳动党最重要的部门——中央组织指导部曾担任第一副部长达10年之久,且在2008年后由复任这一 职务。张成泽的两个哥哥也是朝鲜人民军的高级将领,一为次帅,一位中将。张还执掌过具有政治意义的核心部队护卫总局,因此,除了军部,张成泽在党、保卫部 和保安部也有坚实的基础,更何况他是金家的成员之一。所以,他虽没有做过总政治局长,但综合考量,军队的根基要比崔、黄二人要深。
故即使崔、黄二人想发动政变,能否发动得起来,也是个问题。退而言之,假使政变是他们发动的,鉴于他们的军队背景不深,为防忠于金正恩的将领反扑, 两人至少有一人要留在平壤以应事变,怎么可能同时跑到韩国?所以,解释只能是,三人访韩从时间上是很突然,但改善北南关系在朝鲜是筹谋已久的,之前就多次 释放过有关信号。这次可能是在多方权衡后,临时决定借出席仁川亚运会闭幕式的机会,访问韩国,这样在外界看来,时间上就显得很突然。
除此外,朝鲜如果发生了政变,还必须解答以下三个问题:
一是金正恩虽没公开露面,但他还在发出指示,而朝鲜也在贯彻其指示。朝鲜的宣传工具,以及高级领导人等,都并没有放慢对金的称颂,言必金正恩,比如 崔龙海在欢迎朝鲜体育代表团凯旋归来的会议上,就表示代表金正恩慰问。这样做就像前面讲的,只会继续在国民中强化金家统治的正当性,如果发生政变还如此行 事,就真的让人匪夷所思了,因为这等于把自己政变的合法性全否定了。
二是若黄、崔二人发动政变,崔龙海的权力在新的政权中即使不在黄之下,也比现在大为提高,可朝鲜的报道并没有说崔担任了除体育相之外的其他新职务,小道消息也没有任何崔重掌大权的传播,这本身也不符合政变的逻辑,现实中有哪个发动政变者,不“黄袍加身”的?
三是如果朝鲜真的发动了政变,不管金正恩是死是活,中韩美等国的情报机构不可能不会发现蛛丝马迹。无论朝鲜多么封闭,但要知道这是推翻最高领导人的 行动,不可能没有消息泄露,否则,也太少看了三国的情报能力。韩美不说,中国在朝经营了几十年,从常理推断,连社交媒体都知道朝鲜政变了,中国的情报机构 怎么可能不清楚?再说,若黄、崔二人发动了政变,那么他们访韩肯定是去谈政变之事,即使韩国政府想保密,恐怕媒体早已挖出了内幕。就算中韩美三国政府不公 布政变真相,像如此大的事情,为防意外,边防军队肯定是有异动的,尤其是朝鲜,会有一连串的国内动作,但至少到现在为止,朝韩中三国边境很平静,韩美联军 也未有异动,朝鲜国内更如往常一样太平,这都不符合政变常理。
朝鲜没有发生政变,对金正恩长达一个多月未露面,唯一可能合理的解释是,他生病了,而且看来还病得不轻,但应该不影响他“发号施令”。至于朝鲜未来 局势会如何演化,主要取决于金正恩的病情是否好转还是继续恶化。若是后者,不排除政权易手的可能,但即使这样,通过政变易手的可能性也很少,更可能的是朝 鲜像中国一样,保持社会主义名号,政权转移到几个有实力的人物手上,开始寡头统治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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