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5 April 2021

博明与特朗普政府《美国印太战略框架》的由来

我们在上期的节目中讲述了印太战略作为地缘政治概念的由来和近年来的发展,特别是对美国在特朗普政府(Donald Trump)地推动,及拜登政府(Joe Biden)地升华下进一步提高对该战略的重视。值得一提是,作为强化特朗普总统在对华政策上历史性转变的政治遗产的一部分,特朗普白宫于今年1月12日距离其卸任仅剩8天时,解密了2018年制定的《美国印太战略框架》。当时率先获得这一消息的澳洲媒体报导指,特朗普政府作出这一决定是极为反常的,像《美国印太战略框架》这类“机密”级、“不对外国人开放”的文件,一般来说应该是在数十年后,也就是最早在2043年才会得到解密。本期节目将就这份文件的由来和背后的故事为您进行详细地介绍。

虽然在这份总共10页的文件中部分内容仍“涂黑”保密处理,但依照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国家安全学院院长梅德卡夫(Rory Medcalf)的话说,“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提前几十年发布,这很不寻常。”他表示,“我想这是一个信号,关于美国永久政府,或者你可以说,是官员们希望看到美国与印太地区的关系,包括在管理中国力量方面有什么样的连续性。” 根据《华盛顿邮报》专栏记者乔什•罗金(Josh Rogin)的新书《天下大乱:特朗普、习近平和二十一世纪之战》(Chaos Under Heaven)描述,尽管这份文件的制定离不开来自特朗普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国安委,NSC)各级官员的努力,但这份文件的雏形则来自于后来因为其用流利的中文发表纪念“五四”精神演讲,而被广为人知的前《华尔街日报》驻华记者博明(Matt Pottinger)的构想。

老上级召唤下,博明单车受命特朗普大厦

事实上在特朗普2016年胜选后,熟悉中国问题,特别是能从国家安全和地缘政治层面对亚洲有着深入了解或出身的其团队人员并不多。这也是为什么当特朗普的拥趸弗林将军(Michael Flynn)被提名为美国国家安全顾问人选后,他首先就想到了曾在阿富汗期间在其手下工作过的博明来加入白宫任职。在2009年6月至2010年10月担任驻阿富汗国际维和部队情报主管期间,弗林认识了当时正在进行第二轮驻阿富汗服役的军事情报官员博明,他们二人随后共同撰写了一份如何改进美军在阿富汗收集情报工作的智库报告。正是这份报告的发表引发了奥巴马政府对弗林的兴趣,使他在2011年晋升为中将,并加入美国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担任助理总监。2012年,时任总统奥巴马提名弗林担任美国国防情报局局长。2014年8月,弗林被解职,离开国防情报局局长的职位,以中将军衔退休。与奥巴马政府多位要员的意见分歧和私人恩怨也使他在2016年美国总统竞选期间,成为特朗普的重要支持者和安全政策顾问。

特朗普胜选后,面对当时其候任团队对中国问题人才的需求,弗林很快就想到了回国入伍前曾在中国担任记者长达7年之久的博明来加入白宫共事。尽管事后证明,弗林在上任不到一个月后就因为涉及“通俄门”事件下台,但博明将在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政策和印太战略的制定中扮演重要作用。无论他的顶头上司,诸如H·R·麦克马斯特(H. R. McMaster)、博尔顿(John R. Bolton)和奥布莱恩(Robert C. O'Brien)如走马灯般更换,博明最终做到美国副国安顾问的位置上,并于今年1月6日特朗普激进支持者冲击国会山后明哲保身辞职。他是特朗普政府中少有能在白宫坚持下4年的高级官员之一。由此可见,虽然弗林是美国政坛近年来少数极具争议的人物之一,但他将博明带进白宫的决定可以说是一个慧眼识人的表现。在老上级的召见下,当时还在曼哈顿下城的一家投资咨询公司供职的博明骑着纽约市城市共享单车Citi Bike,来到了位于第五大道725号的特朗普大厦与特朗普过渡团队中的弗林会面。

“我们所认知的美国霸权在东亚地区已不复存在”

据书中介绍,随着白宫在2017年1月20日正式易主,博明被任命去担任国安委的亚洲事务主管他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他在2016年的11月也就是特朗普胜选当月便专门撰写了一份分析美国对华政策和亚洲战略的文件。为了不让这份12页的文件过于引人注意,博明特意将它存在了电脑上所谓“比尔的文件”(Bill's Paper)的名下。而其内容既不是比尔所写,也不是什么一般性的文件。按照书中作者罗金的说法,这份文件将在未来的数年中发展成特朗普政府的两份内政和外交机密战略,及对外公开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涉华内容的一部分。其中一份衍生文件就是上文提到的《美国印太战略框架》。据悉,“比尔的文件”副标题是“平衡力量”,其内容阐述了美国应采取新的对华战略的紧迫需求和方式及相关概念。该文件提出,自二战以后亚洲享受了70多年的和平与繁荣来源于美国霸权的支撑。

博明认为,但这一形势正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崛起,其取代美国在亚洲的地位和消解美方在亚洲的盟友关系努力的威胁,同样对此构成威胁的其他两大因素还包括朝鲜在核武器和弹道导弹领域的惊人发展,以及美国的亚洲盟友认为美方正在从该地区收缩,不再对他们的安全和自由予以保障的担忧。博明在文件中指出,在美国于过去20年来把精力集中在应对中东地区战争和国内经济大衰退的同时,中国的经济规模却增长了五倍。他续指,中国当局还在打造了一支世界级军队的同时,并未使其所坚持的威权主义的政治体系和国家控制的经济体系受损。博明称,“正因如此,我们所认知的美国霸权在东亚地区已不复存在”。他总结称,“我们现在对中国的是一种动态的、不平衡的力量平衡。”他认为,美国拥有军事上的优势,中国拥有经济上的优势,而双方在政治上的平衡大约势均力敌。他写道,“中国的愿望显然是不满足于与美国的力量平衡。北京的中期目标是实现对邻国和西太平洋地区的霸权。”

博明表示,他的这一分析并不是空穴来风,“如果观察中国共产党的行为和倾听其用中文向国内传达的信息,得出这种结论是不可避免的”。他写道,“中共的半球霸权目标并不是习近平主席的一时兴起,它源于长达数十年的党的抱负。习只是在加速时间表。但是美国在中国实现这一愿望方面拥有很大的一票表决权。”面对这一历史性挑战,博明认为,美国应强化在亚洲与中国的力量平衡,使其重回正轨。他提出的方式之一便是修复二战后国际秩序所存在的结构性问题,也正是在他看来中国在被欢迎其中后所滥用的机遇。博明在这份文件中并不主张与中国脱钩,而是希望通过谈判来解决双方在经济和贸易上存在的众多问题。他警告要实现这一目标,很大程度上要看美国如何对待其与盟友的关系。他呼吁找到一个让美国和中国都能成功的战略,但不是以北京的条件而定。

中国是“木星”,印太是“太阳系”

博明称,“因此,这一战略如果得到执行,将与中国形成可行的、可持续的谅解,给双方带来好处。无论我们的战略成功与否,中国都能茁壮成长。如果我们失败了,美国将会陷入困境。”他还建议美国政策制定者在看待中国问题上,不应该把中国当作“太阳”来对待,而是应将其看作是美中竞争在印太前线这一“太阳系中的木星”来对待。他指出,地区内其他的国家由于地处美中竞争前线,更容易受到影响,因此更需要受到美国的特殊关注。就与北京方面的关系,博明写道,“中国不应该是我们地区外交所围绕的太阳,它应该被视为我们不断接触的政府太阳系中的一颗行星,尽管是一颗巨大的行星。”该文件呼吁对中国影响力和干预行为在美国境内扩张的现象加以针对和阻止。

博明主张在承认美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中国制度的性质,且不应该如此尝试的基本原则的基础上,进行广泛地重设美中关系。他的想法是应对中国的现实,集中精力制止中方最坏的行为,并建立对其余行为的适应力,同时保护美国的价值观和利益。他说,“中国的策略是循序渐进地将战略环境向自己有利的方向推动,有时会公然行动以引起该地区的警觉,但又不至于激起邻国和美国采取重大的反制措施”。他认为,“只有认识到这一点,并改变美方的行为,阻止对美国在亚洲相对力量和影响力的侵蚀,才能使中美关系走上既避免对抗,又不至于完全输掉战略竞争的轨道。”博明在这份“比尔的文件中”还借用中国前总理朱镕基于2001年的一次发言中说,“中美关系永远不会很好,但也不需要很坏······这个目标,与其说是浪漫的目标,不如说是双方都应向往的明智之举”。

“比尔的文件”与特朗普白宫的印太战略

据了解,博明在来到白宫后的第一天就将这份“比尔的文件”分享给了他所继承的,大多由前朝留下的官员所组成的国安委团队。这一团队接下来参与了《美国印太战略框架》文件的制定。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印太地区内,博明眼中美中竞争的所谓“前线国家”,那些在地理上距离中国最近,因此也最受中国崛起影响的利益攸关者。他认为,美中之间的战略竞争将在这一地区内率先进行,因此需要美国更多的关注和资源投入当地。按照“比尔的文件”中所阐述的“木星-太阳系”论,其针对的不仅是对华方式的思考,而是对整个亚洲及印太地区“太阳系”构造的接触和努力。《美国印太战略框架》随后由时任国安顾问的H·R·麦克马斯特向特朗普总统递交,并于2018年1月得到了后者的签署认可。

另一份同样受到“比尔的文件”影响,于2017年10月便得到特朗普首肯的文件则是同样由国安委撰写的《美国反击中国经济侵略战略框架》。这两份文件都是在2017年的夏季和秋季得到制定。此外,正如上文所提到的,特朗普政府2017年12月推出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努力强调美国对印太战略的重视,意图扭转外界特别是日本等盟国对于美国印太战略空有其表的负面印象。该报告中提出“中国和俄罗斯希望塑造一个与美国价值观和利益背道而驰的世界。中国寻求在印太地区取代美国,扩大其‘国家驱动’的经济模式影响范围,并在该地区重新构建有利于自身的区域秩序。”依照“比尔的文件”所提出的重塑盟国对美国信任的思路,报告强调,“美国必须调动起参与竞争的意愿和能力,防止印太、欧洲和中东出现不利的变化。为了维持有利的均势,美国需要对盟国和伙伴关系国作出坚定的承诺并密切合作,因为盟国和伙伴扩大了美国的实力与影响。”

战略出台后具体实施则并不简单

不过,博明和国安委显然不是特朗普政府中唯一如此思考和制定政策的官员或机构。例如,美国国防部2018年1月发布的《美国国防战略报告》中提出“中国正在利用军事现代化、影响力和掠夺性经济迫使邻国重新调整印太地区的秩序,使之成为自己的优势。随着中国经济和军事的持续崛起,通过‘举国体制’下的长期战略来维护权力,它将继续追求军事现代化计划,在短期内寻求印太地区霸权,在未来取代美国成为全球霸主。”为了应对中国,美国提出持久的联盟和长期的安全伙伴关系需以美国核心同盟关系为支撑,并以盟友拥有的安全关系网络予以补充、强化;美国将加强在印太地区的同盟和伙伴关系,建立一个能够遏制侵略、维护稳定和确保自由进入共同领域的网状安全架构。

同年5月30日,美军太平洋司令部(Pacific Command) 正式更名为印太司令部(Indo-Pacific Command),由戴维森(Phil Davidson)接替哈里斯(Harry Harris)执掌新的印太司令部。不过虽然有了多个指导性文件,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政策并不是按部就班地照着图纸执行策略,反而受到了一直挥之不去的美中贸易谈判和特朗普个人及白宫内各派争斗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因而也缺乏连续性和明确性。我们将在下期的节目中对这份《美国印太战略框架》的具体内容和执行,及其引发的国际性反响加以进一步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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