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劍華
幾年前去到杭州西湖西泠橋附近的秋瑾墓,寫了一首短詩〈訪鑑湖女俠墓〉作記念:
西泠橋畔草青青,
殘陽孤塜俠女名。
秋風秋雨人愁煞,
競雄巾幗荐軒亭。
當時雖然是借改用了「愁煞人」幾個字,但畢竟已經是百年前的歷史,寫的時候心情還算是輕鬆的。
原來今天是秋瑾就義110周年紀念日,重讀幾年前這首詩,想起秋瑾的故事,也聯想起劉䁱波的遭遇,心情頓覺更為沉重了。
我還記得小學歷史科關於秋瑾那篇課文的完整內容:
「好秋瑾,奇女子。
性豪爽,不怕死。
為了革命,犧牲自己。」
也不記得是小學一年級還是小學二年級時的課文了。從那個時候,「秋風秋雨愁煞人」一句,就牢牢記在心上,一直都沒有忘記。
秋瑾的革命事業發生在風雨飄搖的滿清末年。本來出生於官宦之家的她,跟當時大部份女性一樣,未足20歲便被父母許配作人妻,她的夫家其實與毛凙東是同鄉,都是在湖南的湘潭。她是在結婚後才慢慢滋生革命的思想,開始與革命黨人往來。又曾拋夫棄女,東渡日本學習。作為一個已婚已生育的女性,她這種行徑在當時可說是十分革命了。
在日本的時候他的寫過一首詩,有這兩句:
「漫云女子不英雄,萬里乘風獨向東。…」
她在日本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感受到日本明治維新後的新氣象,更堅定了自己的革命意志。期間認識了徐錫麟(此君刺殺清廷大臣恩銘一事,也在小學時歷史課本中,可惜已經無法記起那篇課文了),黃興等人,後來更成為最早一批加入孫中山創立的中國同盟會的革命義士。
據說早期的同盟會,大概有20多個女性,但秋瑾肯定是最積極最投入的一個。秋瑾除了是革命家之外,還是當年十分少有的「女權主義者」。她喜歡穿男裝,曾經穿上男裝去看戲而引起哄動。她對當時封建社會對女性的歧視及女性地位的低下有十分深刻的感受,立志要爭取女性地位的提升,要與男性革命黨人一般為推翻腐敗的滿清政權奮鬥。她有時更會因為自己生為女兒之身而遇到的種種不便與制肘而感到憤怒。她曾經在一張穿上男裝的相片上自題了一首小詩,開首兩句便是埋怨自己生為女子:
「儼然在望此何人?俠骨前生悔寄身。…」
在另一首她填的詞「鷓鴣天」中也有這樣的兩句: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
所以,她除了起了一個「鑑湖女俠」的外號之外,也自己起了一個小字叫「競雄」,即要與男性在社會上爭一日之長短。
她從日本回到中國後,曾經在上海創辦〈中國女報〉,宣揚革命,也鼓吹女性的教育權利,推動「女校運動」,又在紹興先後設立了一所女子學院及〈大通學堂〉,作為革命的聯絡機關。最後她也是在大通學堂被捕。據說其實她是可以脫身的,但她堅持要在最後才走,因為要掩護其他人,也要爭取時間燒毁革命黨人的名冊,因而最終被清兵捕獲。被捕後她一直不肯洩漏任何革命黨人的消息,只寫下了「秋風秋雨愁煞人」一句作供。最終於1907年7月15日,在浙江紹興的古軒亭被斬首,死的時候還不足32歲。
一個國家,往往是在政權腐敗的時候才需要革命家,才需要有人當烈士。腐敗的政權也會因為自己的心理虚怯,而不斷自己製造敵人,製造烈士,或迫人當烈士。
就在秋瑾就義110周年這一段時間,有這樣一個自稱要為國家帶來民族復興的中國共產黨就把一個自己以為沒有敵人的書生劉曉波逼害至病,逼害至死,要他成為了另一個烈士。不同的是當年秋瑾要「不惜千金買寶刀」,要輸入槍械,要訓練軍隊,自己也學習射擊,搞的是武裝革命,要推翻那個政權。今天劉曉波提出的,是要求執政黨搞憲政改革,走上真正的民主共和之路。他不是要搞革命,而只是要令權力可以放在籠子之中。兩人的意向不盡相同,令人慨嘆的是雖然相隔超過百年,都同樣不得不被時勢逼得走上烈士之路。更令人憤怒的是,百多年後的今天,一個比百多年前更溫和的倡議,竟然會招來更殘酷的迫害。常常自傲於有數千年歷史文明的中國人社會,為何總是要拿歷史和文明來開玩笑?
滿清政府腐敗不仁,但秋瑾就義之後,其屍體仍然可以獲得其友人收殮下葬,期間她的靈柩數度遷移,過程中雖然難免有些阻滯及干擾,但都沒有受到朝廷太強烈干預和打壓,主要的阻力,反而是來自那些要揣摩上意及自我審查的殯舍主持。人都死了,腐敗的封建王朝都懂得對死者有一點點尊重,也知道不能不照顧一下來自民間的反應。
秋瑾就義110周年記念日這一天,這個自詡為偉大正確的中國共產黨,卻不容許劉曉波的妻子依據自己的意願為劉曉波舉行有尊嚴的喪禮。滿清腐敗王朝就算如何不仁,秋瑾雖然身首異處,但仍然得保全屍,仍然得以付柩安葬。所謂正確偉大的中國共產黨呢?今天又是如何對待已經被迫死的劉曉波?
由秋瑾到劉曉波這110年間,由滿清王朝走到今天的共產新中國,究竟走出了一條怎麼樣的路?貪污腐敗還不仍然是官僚及管治階層越治愈頑的頑疾嗎?前後經過了110年,政權還不是仍然在製造烈士嗎?
當年秋瑾說:「忍看圖画移顔色?肯使江山付劫灰」。超過一個世紀後的今天,劉曉波説:「我期待,我將是中國綿綿不絕的文字獄的最後一個受害者」。前後對照,百年已過,既悲且慨!
他們兩人都可以說是如秋瑾所言的「為國犧牲敢惜身」之烈士了。見諸他們兩人前後相隔了超過一個世紀的不同遭遇,究竟是那一個政權顯得更麻木不仁?那一個政權更扭曲人性?這樣的分別又意味著甚麼?這些問題不是很值得大家深思嗎?
1999年時,有一次劉霞探望了當時在監獄中的劉曉波之後,寫了一首新詩,其中有這樣幾句:
「每年的陰曆七月十五
河上會佈滿河燈
卻招不回你的靈魂」
想不到在今年的西曆7月15日,也就是鑒湖女俠秋瑾慷慨就義的110周年記念日,劉曉波的屍骨儘管已經化為灰燼,仍然不能見容於這個所謂新中國的政權,要被迫放逐於一個可能連一點漁燈都難以得見的茫茫大海。劉曉波魂兮如果有知,想當必會對自己那一段〈我沒有敵人〉的最後陳述而感喟不已!
懷記秋瑾
願劉曉波安息
願劉霞平安
願世間不再有暴政!
願不再需要有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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