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2日
【明報專訊】前天上午看《明報》,刊登了巴拿馬文件揭露一批權貴在海外有隱形資產的新聞,不禁拍案叫好,為明報恢復生氣感到一絲希望。豈料,不久就聽聞明報執行總編輯姜國元被突然辭退,心裏第一個反應是:「出手太突兀了吧!」
我不是說上述兩者有關,眼前暫無證據證實有關,但長期積累的因素是不能忽略了——那就是新聞價值觀的較量,以及新聞價值觀與現實的較量。這不單是新聞界人士應該關注的問題,而且是全港市民都應該關注的問題。如不關注,目前仍享有的一些新聞空間也許會進一步收縮,直至不再存在。
單靠當事人申報已不能堵漏洞
先說巴拿馬文件披露的財產之密,可見上至中共領導層及其王親國戚,下至香港富豪及其後代,不少人在海外擁有隱蔽資產,關係千絲萬縷。從現實的角度看,在商業社會中,這類事件長期存在,只是大家心照不宣。况且,在海外設有離岸公司不是罪名,即使用來避稅(有人美其名為「節稅」),不是逃稅,也不是犯罪。所以,被揭發海外隱蔽財產的權貴,一點實質傷害也沒有。他們甚至認為,「聰明人才會使用這些醒目的方法,懂得法律才能鑽營這些機會」。一般人對他們的行為無可奈何。
不過,這類事情也教懂了老百姓很多東西。例如,有些人口說「愛國」,但原來在海外卻報稱外國人,到底他們愛的是什麼國?是真心愛國還是因利益而愛國?是長期愛國還是忽然愛國?市民心中有數,北京也心中有數。即使這些人馬上重申是「中國人」,相信也會在公眾心目中打了折扣,他們日後擔任公職時也會受到質疑。
又如,其中一些人表示,他們的離岸公司已作申報,因此已是清白之身。不過,「已作申報」只是手續上的程序,但這些離岸公司的具體業務卻沒有詳細披露,當中是否與公職有利益衝突?不得而知。這是否等於他們身家清白呢?在他們還未清楚交代之前,他們在道德上、形象上已經自我損毁。當然,他們可以說「道德與我何干?形象於我何義?」但這豈不是自欺欺人嗎?
從政府的角度看,也應該考慮如何改善。現時單靠當事人自行申報的制度,已不能堵塞漏洞了,必須加強監管,例如:漏報和瞞報將有什麼懲罰措施?
此外,老百姓還會從這些資料中看到「政商合一」的事例。雖然未有證據證明政商勾結的不法行為,但從他們的關係網中,已看到在中國大陸和香港之間的「錢、權、勢」交易。更有甚者,大陸的名卿巨公、達官貴人近年來利用香港作為金錢跳板的事例愈來愈多,以致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也要派駐專人跟進。這種趨勢會否影響和破壞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呢?確是茲事體大的問題,必須從根本上杜絕和預防。
在外國,巴拿馬文件已導致政要「一身蟻」。冰島總理貢勞格松成為第一名下台的政要,英國首相卡梅倫正面臨巨大壓力。在台灣,快要上台的民進黨也說,將把擱置多時的「反避稅條例」列為優先法案之一,國民黨和時代力量也表示支持。不過,這種情况會不會在中國發生呢?
巴拿馬文件在中國的唯一作用
可以預言,雖然巴拿馬文件也披露了一些與中國高層有關的隱蔽資產,但他們仍然可以穩如磐石、雷打不動。首先因為中國全面封鎖消息,即使報道巴拿馬文件,但卻刪去中國政商人士的部分。其次,即使老百姓用自己的方法知悉實情,但也沒有任何方法動搖權貴的地位和利益。還有,倘若風吹草動,官方馬上打壓,全然忘掉經常掛在嘴邊的「反貪腐」宣傳。所以,巴拿馬文件在中國的唯一作用,就是當中共高層發生宮廷內鬥時,這些材料就會成為他們鬥爭的工具。最典型的例子是,當薄熙來和谷開來被鬥倒時,他們的離岸公司就成罪證之一;至於鬥贏一方的海外利益,則繼續潛埋吧。
從上述財產之密的現實與無奈,轉看明報的「炒姜」之密,同樣也有無奈之處。按香港法律,只要資方按照勞資法例辦事,就可以不需說明原因,甚至無緣無故炒人,就像當年「六四」後我被《文匯報》炒魷魚一樣。不過,資方有權,但是否等於資方有理?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與姜國元認識30多年。那時候他是《大公報》的體育記者,我也偶爾採訪體育新聞,因而認識,令人深刻的是他的體育人物訪問。在阿姜的筆下,體育人物不一定是硬繃繃的鐵漢男兒或巾幗英雌,而是有性格、有感情、有血有肉的人物。也許這種透過人物來體味人生的探索,不斷磨練,後來成為阿姜的神來之筆,在他以「安裕」為筆名的文章中盡露光芒。
縱有狂風逼葉落 精誠托月有枯枝
阿姜後來駐美採訪,觀察世情,擴大視野,打下堅實的功力。我經常說:「新聞的功力是浸出來的、熬出來的。」阿姜就是典型。這從他回港後的多宗新聞處理上可見一斑。在涉及港人重大利益及價值觀的新聞上,如2003年反對《基本法》23條、2012年反國教事件、跟進李旺陽「被自殺」等,阿姜也是以新聞規律和大眾認同的普世價值作為報道的依據。在這些新聞中,他給我最大的觸動是,他出身左派,但早已從左派的條條框框中脫胎換骨。為什麼有些左派中人或者忽然愛國的人,仍然在左的思維下沉醉不醒?而阿姜卻可以跳出來呢?原因很簡單,就是阿姜選擇獨立思考,才有獨立於官方利益以外的行為。
如今,他被開除,我對他有話說:繼續做你的阿姜!撐你!
對鍾天祥,以及背後有決策權或影響力的人,我也有話說:你們趕走的不是姜國元,而是你們的讀者;你們說要開源節流,但沒有搞好新聞的領軍人物,要開廣告之源也是難事;如果你們沒有充分的理據「炒姜」,你們日後面對的情况可能更僵。
對明報的員工,我也有話說:也許「將軍一去,大樹飄零」,有人想到良禽擇木而棲,但你們願意看見你們長期固守的長城毁於一旦嗎?你們眼前是一場陣地戰。不戰而走?還是戰至最後一寸陣地?仗不打,怎知一定會輸?
對明報的讀者,我也有話說:請你們用雪亮的眼睛,繼續觀察和監督明報的表現,好的讚,壞的彈。這是你們的消費者權益,也是你們保衛香港新聞和言論自由的責任。
以上的話,即使明報以後不登我的稿件,我也要說。最後,以當年我被打壓時寫的詩作結:「縱有狂風逼葉落,精誠托月有枯枝。」
(編者按:《明報》集團4月20日就此事的聲明表示:公司需積極採取節流緊縮政策,裁減人手實非得已,是次裁減涉及業務和編採部門人員,當中包括高層人員;公司希望盡快渡過此困難時刻;明報編採方針保持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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