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旋
BBC中文網美國華盛頓特約記者
2016年 2月 29日
「脫北者」樸妍美（ Yeonmi Park）來自和中國一江之隔的朝鮮惠山市。儘管出生在大飢荒時期的1993年，由於父親在政府工作並從事走私副業，樸妍美從小生活在一個相對富裕的朝鮮家庭裏。然而隨著她父親在2002年因走私金屬被捕入獄，樸妍美的家境江河日下。
在去年出版的自傳《為了生存：一個朝鮮女孩追求自由的旅程》中，樸妍美說在她的姐姐前往中國後，13歲的她和母親一起在2007年逃往吉林長白。他的父親隨後也抵達中國，但卻病死在那裏。儘管在中國經歷了很多不幸，樸妍美說，她並不恨中國人，只是不喜歡中國對待「脫北者」的政策。「我不會要求中國像歐洲那樣接受難民，我只希望中國可以讓逃離朝鮮的難民轉往韓國。」
就 像很多「脫北者」那樣，她的逃亡經歷充滿傳奇曲折，甚至遭到一些人的質疑。在2014年穿著傳統朝鮮服飾，聲淚俱下地講述自己的經歷後，她甚至引起了朝鮮 官方的特別關注。朝鮮祖國和平統一委員會的官方網站「我們民族之間」在去年製作了一段長達18分鐘的視頻，找來樸妍美還住在朝鮮的親戚，指責她對自己逃亡 的描述和對朝鮮的控訴都是「荒唐的謊言」。
就在樸妍美接受BBC中文網採訪的4天前，「我們民族之間」又發表了一段攻擊她的最新視頻，長達24分鐘。樸妍美在接受採訪時尚未注意到最新的視頻，但她說，她曾和這些親戚們一起生活，看到她們在視頻中指責她，她覺得很殘酷，但這是唯一能讓她知曉他們還安全的方式。
從中國借道蒙古轉往韓國後，樸妍美在位於首爾的同德女子大學讀了三年犯罪司法研究後，她在今年初轉往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通識教育學院學習經濟學。
「我完全可以回韓國完成那邊的學業，」樸妍美對BBC中文網說，「但是我現在對經濟學更感興趣。我非常想知道黑市交易會如何改變朝鮮、這樣的市場會如何讓朝鮮繁榮。所以我對經濟學的核心和自由市場如何運作很感興趣。」
1990年代的大飢荒不僅讓大批朝鮮人逃離，也在這個堅持計劃經濟體制的社會主義國家催生了自由經濟。民眾為了謀生，不得不展開黑市交易。在大飢荒之後，黑市交易也沒有消失。路透社去年的一篇報道稱，黑市交易在朝鮮已經成為「新常態」。
樸 妍美自己就曾經是黑市經濟的參與者。在《為了生存》一書中，她寫道：「無論如何，我從我短暫的小販生涯中學到了一些重要的東西：一旦你開始為自己交易，你 就開始為自己著想……市場從政府手中奪走了控制權。微不足道的市場交易讓我意識到，我可以掌控一些自己的命運了。它又一次讓我微微嘗到了自由的滋味。」
樸妍美在華盛頓接受BBC中文網專訪，談她在朝鮮和美國的生活
BBC中文網：我記得你生在朝鮮一個富裕的家庭裏。樸妍美：富裕是非常相對的事。富裕不意味著我能吃到曲奇，不意味著我可以搭車去酒店。富裕意味著我可以吃得飽，不用挨餓。但這並沒有一直持續下去。我爸爸被逮捕、關進監獄之後，對我們來說，受苦挨餓的日子就開始了。
BBC中文網：那時對你來說，真正的富裕意味著什麼呢？樸妍美：對我來說，富裕意味著襪子上沒有窟窿，意味著衣服不需要補了又補。在吃的方面，不是說牛排、芝士、香蕉，對我來說有泡菜和米飯吃，一個月能吃上一兩次魚就很好了。對我來說，這就是富裕。
BBC中文網：朝鮮的富裕家庭就是這樣的？樸妍美：應該說是「中產」吧。金正恩才叫富裕吧？他有跑車，有各種各樣的東西。富裕對我們來說不是那樣的，對「中產」來說就是能吃上一日三餐。
BBC中文網：說說你現在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的事，你的同學們知道你來自朝鮮嗎？樸妍美：告 訴你個搞笑的事。開學的時候，老師讓每個人介紹自己，說自己叫什麼，從哪裏來，主修什麼。我就說，我來自朝鮮，我叫什麼什麼。有些同學就問坐在我旁邊的人 說，她剛才說她來自朝鮮（North Korea）？我旁邊的人說，不，她說她來自北卡羅來納州（North Carolina）。人們難以想像會有人來自朝鮮。但現在有人會認出我，他們看過我之前的演講，所以很多人知道我來自朝鮮了。
BBC中文網：他們會問你朝鮮的事嗎？樸妍美：會的，但他們表現得非常小心。我也想像個正常人那樣生活，所以我盡量不和別人過多談論朝鮮。
BBC中文網：你畢業之後打算做什麼？樸妍美：但願可以讀個博士。
BBC中文網：還是經濟學？樸妍美：我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要為朝鮮政權的崩潰做怎樣的凖備，或者要怎樣才能移除（remove）這個政權。這是我讀書的原因。
BBC中文網：你說「移除」這個政權？樸妍美：對。你總要消滅這個獨裁者對吧？他不可能永遠在這個位置上。不論付出什麼代價，我們都要消滅這個獨裁者。
BBC中文網：當朝鮮官方媒體製作視頻攻擊你的時候，你的反應如何？樸妍美：他們說我是個有野心／雄心（ambitious）的孩子。這難道是件壞事嗎？這有什麼不好的嗎？他們說我爸爸死在朝鮮，但其實我爸爸的骨灰現在在韓國呢。我爸爸死在中國，我媽媽最近去中國拿回了我爸爸的骨灰，現在保存在韓國。
BBC中文網：在做了這麼多演講，也出了書之後，做一個著名的脫北者的感覺如何？樸妍美：沒什麼感覺。我還是要為我的期中考試而擔憂。我不確定「著名」是否是個凖確的詞，我不是名人，我只是在談我相信的事。
BBC中文網：在你小時候，2006年的時候，在你居住地的臨近省（咸鏡北道，緊鄰惠山市所在的兩江道）有一次核試驗。樸妍美：最近這次？
BBC中文網：不不，我說2006年，在你離開朝鮮之前。你對這件事有多少記憶？樸妍美：現實情況是，我們沒有互聯網，你也不會買報紙，報紙是為高官准備的。也不是24小時都有供電，所以你也不看電視，所以你不知道那時在發生什麼。一個月最多只來一兩次電，而且有電時，電力也常常不足以打開電視。那個時候我甚至沒有電力，我也不知道那時發生了什麼。
BBC中文網：但你說你在八、九歲的時候看了一些西方電影？樸妍美：那是在偶爾有電的時候，你要分幾次看。有時只來5分鐘的電，有時來10分鐘的電，有時來1個小時的電，你可能要花上3個月才能看完一部電影。
BBC中文網：你在朝鮮時對中國了解多少？樸妍美：我 住在朝鮮惠山，我們可以收到中國的電視信號。我的第一印象是中國的電視廣告，有牛奶和草莓，我那時在想，牛奶是什麼東西？他們為什麼可以在電視上打廣告？ 我也可以看到（吉林）長白的燈光。對我來說，我並不了解中國，但我那時知道他們比我們有錢，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逃往中國。
（責編：歐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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