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 June 2014

合宜住宅弊案的教訓

        桃園的合宜住宅弊案涉及產官學的黑色三角,我們該從中學到什麼教訓?一定會有人老調重彈:政府只會貪污且注定無能,還是把一切都交給市場機制,政府什麼都不要做。這就是雷根所謂的「向下低流」經濟學理論 trickle-down economics,或者所謂的「市場化與自由化」(neo-liberalism)

        把一切都交給市場機制,官商勾結就會減少嗎?討論這個問題之前,讓我們先來看看台灣的官商勾結有多嚴重。

一、台灣的官商勾結有多嚴重
        左邊這一章圖是經濟學人報》的世界「官商勾結程度」crony-capitalism index)排名,台灣從2007年的第十名升格為第七名,顯示官方勾結變本加厲。這應該是合乎許多人隱約的印象。關於《經濟學人報》的排名,進一步的解釋請看這個中文網頁。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香港繼續連任第一名,新加坡繼續連任第五名,因此你不需要羨慕他們的 GDP(主要是被有錢人吃掉了)。而且台灣、香港和新加坡都遙遙領先美國與其他開發中國家。
       不過,這個排名有可能低估台灣和南韓實際上官方勾結的嚴重程度。主要原因是:(1)《經濟學人報》在評估財富集中程度時只取富比士排名中財富高於十億美元的人,因此有機會低估經濟發達程度較低的國家(如台灣、韓國與大陸);(2)《經濟學人報》在評估財富集中程度時忽略公司的財富而只計個人財富,這樣或許會因而因而低估南韓的財富集中程度。進一步的討論請看這裡        


二、應該把一切都交給市場嗎?
        第一個問題是,法國經濟學家 Thomas Piketty 已經在 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裡統計出來:過去兩百多年來資本的報酬率很穩定地維持在 5%~6%,但 GDP 成長率平均僅 1%~2%,因此資本報酬一定會吃掉 GDP 的成長,而使得富者越富且貧者越貧── 除非政府切入干預,以稅收與社會福利進行所得重分配。進一步的討論請看這裡 
       但是,假定我們有辦法讓 GDP成長率高於 6%呢?如果我們有辦法確保政府絕不跟財團勾結,倒值得試著把一切都交給市場,看結果會怎樣。問題是:我們根本沒有辦法確保政府絕不跟財團勾結。我們甚至 可以打賭說:即使把稅率降到最低,財團還是會跟政府勾結來炒高房地產,並通過房地產炒作逼受薪階級交出一輩子的辛苦錢去買兩棟爛房子以便留給孩子。
        所以,台灣在 2000年之後勵行雷根主張的「向下低流」,卻結果會變成:「國營事業私有化」的主張變成是賤賣國產,私人銀行以小資產吞掉國營銀行的大資產(媒體稱之為 「小蝦米吞掉大鯨魚」);「國際貿易自由化」變成是在談判過程中犧牲勞工、消費者、小產業與環境保育,換取特定企業的利益(譬如降低關稅);「減稅」變成 是富人減稅而其他人不減稅,甚至削減公共預算,減少對底層民眾的社福支出。
        仔細算算,台灣施行雷根政策的結果是:(1)富人減稅,且侵吞國營事業的資產和市場,且商品關稅下降而獲利上升;(2)底層的人失業,但國營事業已經私有 化而使國營事業對基本生活費的補貼消失,生活費用上升,此外因為社福預算被砍而受害最深的都是底層的人。所以,勵行雷根政策的結果是:富人得利,貧者受害;富者越富而窮者越窮。 
       我們需要對這一段歷史感到訝異嗎?不用!
       「市場自由化」這一派的經濟學主張錯在:誤把政治問題都成過度簡化的經濟問題,又用過度簡化的經濟主張去處理政治的物題,所以越治越糟。
        官商勾結是監督機制有問題,是公民參予的文化不足,是媒體文化有問題。不管你如何減稅或去管制,財團都還是可以借用政府的權力去扭曲市場,壓榨薪水階級、 消費者與土地。因此,放任市場不管的結果,根本就是鴕鳥一隻:閉眼不去管實際上官商勾結可能變得更猖獗。而且,就算你疾聲呼籲不要干預市場,不要劫貧濟 富,也不要貧,結果政府當然還是樂於終止「」,卻繼續我行我素地「劫貧濟富」。最後,「放任市場」的主張只是合理化政府的「擺爛而任令底層被剝削且無以為生」,卻對官商勾結只有助長(因為主張去管制)而無節制之能(狗吠火車)!
       所以,教宗在去年底公開譴責擁護雷根放任式的市場機制,他說: 「Some people continue to defend trickle-down theories which assume that economic growth, encouraged by a free market, will inevitably succeed in bringing about greater justice and inclusiveness in the world,” the pope said. “This opinion, which has never been confirmed by the facts, expresses a crude and naïve trust in the goodness of those wielding economic power and in the sacralized workings of the prevailing economic system.  Meamwhile the excluded are waiting.
       有人說凱因斯曾經對資本主義有過一個評語:「(Capitalism is)the astonishing belief that the nastiest motives of the nastiest men somehow or other work for the best results in the best of all possible worlds.」真的是一語中的!

三、合宜住宅政策該怎麼辦?
        既然德國有辦法辦合宜住宅且避免貪污,我們就該認真檢討現行制度的弊端,加強監督與防弊機制。德國作得到,我們只要努力就有機會做到。每一代對下一代的最 重要責任和貢獻,就是建立起一個越來越好的公共制度和公共參與機制、文化,以便交給下一代一個月來越好的社會。北歐政府效率高而貪污少,那也是一代又一代 的努力建構起來的。
       因為怕政府貪污而放棄一切政府職能,把一切都交給市場,就叫做「因咽廢食」。既然市場就是沒有能力進行合理的財富分配,政府就必須擔起責任來進行財富重分配。
       更何況,很多關於「政府無能,市場有能」的論述都是片面反對政府劫富濟貧,卻沒有認真去思考斷絕官商勾結的機制,因此最後都落得說一套作一套,而實際上變成是「堅決反對政府劫富濟貧,但不出面反對政府劫貧濟富。」這樣的人和他們的論述,值得你接受嗎?

from 清大彭明輝的部落格 http://mhperng.blogspot.com/2014/06/blog-post.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