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29 June 2014

灰記客:627 「暴力」絮語

「六二七」立法會和政總外添美道坐滿市民,幾千人看著吳亮星在泛民議員離坐向他質問時,快閃表決,在保皇黨佔多數下,粗暴亦很可能「違法」地通過了新界東北規劃前期撥款三億元。
看著大銀幕直播這個荒誕場面,在場很多人,包括灰記,一時不知如何反應,突然有人高呼︰「包圍立法會」,跟著灰記附近有一個年輕人不斷激動高喊︰ 「你地點解仲唔衝?」給像是他母親/長輩的人半勸半拉他離開。然後一個帶V剎面具的人用粗口咒罵在場站著不動的人。灰記忍不住喝道︰「你為甚麼罵人!」然 後瞬間不見蹤影。一些人則向著講台向著人群高喊「左膠」之類的無意識句話。
現場有人落淚,不滿的情緒瀰漫,但大部分人都站在原位。然後枱上的組織者華哥、卓佳佳、周諾恒等先後發言,他們的發言除了譴責吳亮星和建制派外,並 沒有呼喊在場人士作些甚麼,只強調希望村中的老人家及市民可以平平安安的回家,三億撥款並非世界末日,往後會不斷抗爭,推土機到了新界東北也會用身體抗 爭。
面對一些人叫囂,周諾恒如此說(節錄)︰「……你要做一啲比較激烈啲的行動,幾十人,最多幾百人,你話比我聽,係米可以推番呢個政府。你覺得係,你覺得係,我希望有一日我見到大家,係組織得到幾百人,然後推翻呢個政府比我睇。……
我地呢個團隊,加加埋埋,被捕的次數係百幾次,我地的案底加加埋埋超過二十個。可能呢啲唔代表咩野,我地既能力始終有限,但我地的而且確已經盡力做,我地識得做,我地諗得到既所有行動。
今日有幾千人,可能大家覺得好唔忿氣,但我想講當日我地得幾十人時,我地已經兩次試過衝入去地政處的OFFICE,要佢地出黎見村民。我地得幾十人 的時候,就係帶把鎖,鎖住地政處的大門,呢啲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我希望就算你地唔相信我地,唔同意我地既話,我希望呢啲朋友,你地可以有決心,可以一步一 步咁建立自己的運動。
我希望下次再返黎呢個立法會,反對呢個東北運動時,大台唔一定係我地,但我地希望到時真係見到有一班更堅實的群眾,能夠有能力真係用行動叫停呢個議會,而唔係當人地花左幾年的時間,當人地去盡左佢地力去嘗試時,你地係度鬧。
如果要衝既話,講真,十幾人就可以衝架啦,你唔需要幾千人做你的掩護!」
周諾恒的說話最「吸引」灰記的地方,是當中的「運動倫理」,任何人都可以當運動的組織者,但當組織者必須付出時間和心力,甚至被捕的風險,以推動運 動的發展。能夠有資格被稱為組織者,有些在台前,有在幕後,他們擔負的責任亦相當重大,包括參與者的安全問題。例如「六一三」那晚,組織者便不厭其煩地向 留守等候警方清場的參與者解釋可能要付出的代價,希望參與者衡量自己能承受的風險。
如果說組織者有較大發言權,是的而且確由於他們付出的時間和心力較多,對運動有較深入的認識,因而可能有較準確的判斷。而任何政治社會運動都總有低 潮,總有挫折,是細水長流,甚至是不斷失敗,才能取得一次半次的成功。真正投入的組織者和參與者,最能感受箇中滋味。並非一些坐在象牙塔內,以全能全知姿 態論斷一切的「導師」所能體味。
亦由於一些「導師」的鼓動,近年多了一些姿態激進的團體,喜歡即興式的參與,當運動組織者的做法不合他們心意,便高聲破口大罵。這些團體成員總給人 一種急於求成,「做嘢啦,點解唔做嘢」,來去如風的感覺。當然,正如周諾恒所言,任何人都可以替代任何人,任何運動亦沒有人可以壟斷,但他們那種踩場多於 參與、聲援,兼且缺乏承擔的姿態卻令人吃不消。
當晚立法會外並沒有因為小部分人的噪動而失控,人群逐漸散去,小部分留下的亦被如臨大敵的警員驅散,有四人被抬走,當中有人受傷及被捕。
2facebook上,認識不認識的朋友、同事,紛紛譴責立法會建制派的粗暴行為,灰記亦少不免稱此為黑暗的一刻。很多人接受不了如此赤裸裸的議會暴力,瀰漫「我城已死」的極度無力感。
其實,所謂資本主義制度五十年不變,九七前後,在「發展是硬道理」的意識型態主導下,無論現在建制派佔多數的議會,或者港英時代的立法局(可能肥彭 大幅度開放立法局議席,由民主派佔多收數那兩年有點不同),都是基本上是政府和資本財團的支持者。港英時代至現在,通過了無數毀人家園,盲目發展的規劃。 港英時代天水園規劃,政府與發展商簽訂壟斷發展商場的協議,就是一例。
而一直以來,主流傳媒的例牌「宣傳」都是發展為了提供更多房屋和基建,為了美好的未來。受影響的居民及少數一些組織者提出反對的聲音,和現在大同小異,少有得到充分報道。但抗爭並沒有停止過。
早在七十年代末,灰記還是學生時,也跟隨過當時仍很活躍的港英異議者葉錫恩女士「探貧問苦」,探訪過上水面臨拆遷的(非原取民)村民;也隨社區組織協會的組織者探訪過面臨拆遷的馬仔坑(近黃大仙)寮屋區居民,還與友人拍攝了一部有關他們「抗爭」的紀錄片。
所不同者,三、四十年前,工業蓬勃,找工作和做生意都相對容易,大家沒有保護本土農業的遠見。村民、居民和商戶很多時爭拗都是賠償及上樓的安排。一些以務農為生的村民最終接受現實,加入工廠大軍,一些受市區拆寮屋影響的居民,入住偏遠的新界公屋當開荒牛。
那時基層的居住環境十分惡劣,市區寮屋和天台屋的居民,他們未必反對清拆,但不滿沒有妥善的安置。而資本主義發展到今天,金融地產越來越壟斷和貪焚,基層市民,甚至普通商戶為「發展」而要付出的代價越來越大。
由約十年前開始的利東街重建,五、六年前高鐵項目,到今天的新界東北發展,越來越多市民看得出,這些毀滅當地社區,動用龐大數目的公帑為金融地產財 團提供基建、舖平土地,興建一般市民負擔不起的豪宅賺大錢的規劃,興建公屋解決基層住屋問題只是包裝,而非主要目的。往後大嶼山發展、甚麼離島發展等都如 是。
但現實仍是,很多市民為求安穩,加入了買樓供樓的的業主行列,有人稱此為「樓奴」。一旦成為「樓奴」,思想上少不免與一眾新舊業主,成了有樓的「既 得利益者」,希望地產要發展,樓價不要跌。相信香港是世界上最多業主比例的地方之一,只要金融地產的單一經濟格局不改,要扭轉大部分市民的pro地產發 展,一邊口罵李嘉誠,一邊罵反對規劃重建的人「阻住地球轉」的心態並不容易。
「六二七」晚上的議會暴力的確很難看,但灰記不同意一些朋友的說法,甚麼令立法會蒙羞,哀悼議會之死。其實一日香港沒有真正的民主選舉,議會在一半功能組別議員把持下,以保皇為目的,一日都不是人民的議會。
吳亮星要霸道又無能,才更突顯這個議會保皇黨「夠票就郁」這種本來就有的荒謬。換了一個劉慧卿(她是上屆財委會主席,本屆副主席),可能泛民多了點 時間「拉布」,可以拖延多兩三星期,場面沒有那麼混亂。但結果仍是一樣,政府和保皇黨不需要任何道理,夠票便可以粗暴過關,而且欺騙性更大。
灰記反而希望了解,泛民在「六二零」和「六二七」所表演的相對團結,和不再拘泥於守規矩的表現,只是因為吳亮星太拙劣和「好欺負」,以及場外千計市 民督促下的一時表現,還是對這個越來越不可理喻,有理說不清的議會有「本質」上的覺悟,了解議會抗爭不能只坐在坐椅上當書生,而是不怕用盡種種方法,包括 肢體去抗爭,去突顯這個不民主議會的荒謬。
習慣了「和理非非」的市民,當大家「哀悼」這個議會時,有否反思一下,那些推撞鐵馬,甚至撞擊立法會大樓大牆、玻璃門,希望強闖立法會的行為,即所 謂「暴力行為」,比官商勾結、利益輸送的不公義暴力,和為他們利益背書的議會暴力,以及警察以傷害人為目的的執法行動,如對著示威者的眼睛噴胡椒噴霧,抬 走示威者故意大力扭曲示威者的手背,在警車內打人,那一種才是有預謀和殺傷力巨大的暴力。
灰記不是甚麼「勇武」主義的擁護者,只是希望對「六二七」忽然有很大反應的朋友,思考一下「暴力」的問題。「肢體暴力」是主流傳媒最喜歡誇大的一部 分,因為畫面夠刺激,而論述通常有意無意令觀眾、讀者聯想推撞者為「暴民」。而實際上這些「肢體暴力」只是整個暴力制度的一小部分,最大部分是梁振英政權 亂推政策的暴力,警方濫權濫捕的暴力,當然最重要還有中共幕後操控的暴力。那本白皮書的暴力更不用說了。
「六二七」除了惹人憤怒的議會暴力,也有法律界靜默遊行,抗議中共有關一國兩制的白皮書,粗暴干預香港一制,踐踏白香港法治的暴力。灰記當然同意法治是香港最珍貴的傳統之一,必須捍衛。而「民主、法治、人權、自由」不能切割,亦已屬老生常談。
不過,灰記在想,這千多名律師和司法界人員中,不少是服務財團和有錢人,他們當中有多少人會因為白皮書的「君臨」,反思香港由殖民時期已深植制度 內,向財團有錢人傾斜的制度不公。很多庶民的口頭禪如「呢個世界邊有公平,講法律都係有錢人玩意」,「犬儒」地道出「資產階級法治」為有錢人服務的「盲 點」,彰顯公義的巨大局限性。
不過,一天香港的法治未完全被大陸「三權合作」壓平,還是要爭取「彰顯公義」。以「六二七」的議會鬧劇為例,最樂觀估計,泛民議員司法覆核,有律師 義務替泛民打官司,法庭宣布因為當晚泛民議員沒機會投票,財委會須再表決這項撥款申請。當然,再表決也會通過,但如果有數以萬計市民身體力行到立法會關注 這一議題,中共和港府便要衡量又一次與巨大民意作對的後果。
回到「六二七」的晚上,現場部分人的「噪動」,也許反映一部分香港人對過去一套政治/社會運動的操作方式的不滿,認為要有更直接更激烈的行動。而當晚其中一位台上發這人周諾恒已作出了回應,他的回應相信亦代表不少非「溫和泛民」,非「和理非非」的市民的心聲。
老實說,作為一個自命思想進步,在網上「慷慨」發聲的人,灰記對終於要面對被抓進警署,接受警員可能不友善,甚至可能暴力相向的拘捕程序,仍然未有足夠的心理準備。而擺在面前,梁振英政府的濫權濫捕政策,就是要阻嚇灰記這類惜身守法市民,而這類市民始終佔大多數。
觀乎最近反東北規劃,警方越來越離譜的執法,連並沒有衝擊警方「防線」的示威者也遭受粗暴對待,令灰記思考更多to be or not to be的問題。如果像灰記這類市民,越來越多人果能跨過心理關口,在往後的抗爭中,「適當時機」堅持示威靜坐,等待清場,等待被捕,會否是突破困局的開始?
當被捕已經成為示威者的「家常便飯」,數以百計,數以千計,甚至數以萬計市民都曾經被抓進警署,市民的恐懼消失,警方的濫權濫捕的做法便有可能崩潰,便能打開一切「反倒退」也好,改革也好的可能性。
而戴耀廷等所講的「和平佔中」,如果能堅決的實行,其實也就是那麼一回事。而這的確是很多不忍「香港變得陌生」的人要認真思考的問題。
至於一些「勇武」人士要暴力抗爭,首先灰記懷疑這些是口號多於一切,亦容易被警方製造「抹黑」藉口。
灰記只是在想,韓國要經過幾十年的抗爭,才形成如韓農般的勇武抗爭傳統。香港曾經發生過對警權的最大挑戰就是「六七暴動」/「反英抗暴」,撇除中英 在幕後的角力,以及中共在港地下黨領導的盲動,撇除中共「文革」的黑暗統治,撇除左派往後擺放真假炸彈的不得民心舉動,的確有很多左派群眾一腔熱誠,不惜 犧牲自己的前途,反抗港英當局的高壓統治,有人被打死打傷,有更多人被捕判刑。
當年有著豐富鬥爭經驗的傳統左派,面對港英的強硬政策,「以暴易暴」都尚且慘淡收場,習慣了自由散慢和惜身的香港人,今日面對強硬的梁振英政府,要 忽然「勇武,願意「以暴易暴」,有點難以想像。當然,果真有人身體力行,願意犧性自己,不惜與警方浴血,灰記會肅然起敬,不會把他當成暴徒。而這種真「勇 士」可能「喚醒」更多人也未定。
總之「暴力」好,非「暴力」好,抗爭似乎已逐漸成為不少人的共識,下一步就是衡量自己能付出何種代價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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