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前, 一组描绘先知穆罕默德的丹麦漫画引发了许多穆斯林地区的骚乱。 在很多美国人眼中,这些抗议活动难以理解, 是愚蠢的速写画挑起的一场集体脾气大发作。 穆斯林遭受到各种谴责,其中一条就是缺乏幽默感。但是, 漫画文化也有它自己的浮沉史, 如果这些抗议活动反映出更多漫画文化的问题, 而不是伊斯兰文化的问题,那又如何呢?这就是维克多·S· 纳瓦斯基(Victor S. Navasky)的《争论的艺术:政治漫画及其经久不衰的威力》 (The Art of Controversy: Political Cartoons and Their Enduring Power)的一个核心问题。该书配图巧妙, 是作者深思熟虑的产物。
纳瓦斯基曾是《国家》的编辑,也是已经停刊的幽默杂志《 Monocle》的创始主编,有人形容他是“字词达人”, 但在这本书中,他却热衷于讲述“图画达人”的故事。 纳瓦斯基把那些丹麦漫画安置于高贵的同伴之间, 将它们与讽刺漫画大师的作品相提并论, 这些漫画大师包括18世纪英国的威廉·霍加斯(William Hogarth)和19世纪法国的奥诺雷·杜米埃(Honoré Daumier)。相形之下,在美国, 政治漫画家获得的赞誉比较少, 这也许是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比追逐新鲜的新闻报刊过时得更快, 或者是因为现代主义的偏见把美术定义为一种精英文化, 任何拥有大量粉丝、可以定期收到工资的画家都达不到这个标准。
但是,现如今,没有人会否认托马斯·纳斯特(Thomas Nast)在绘画方面的卓越不凡,他是美国政治漫画之父, 也是当时“纽约大对决”事件中的一名高人。作为南北战争之后《 哈珀周刊》的一名漫画家,纳斯特把威廉·特威德(William Tweed)打造成了市政府丑闻的特色标志。 就算你不知道纳斯特的大名,你也可能见过他的一幅作品: 一名肥头大耳的政客,脑袋是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不同于报纸社论,漫画的优势在于简洁明了和富有视觉吸引力。 它悄悄采用了被艺术史学家称为“影像的图腾力量”的东西—— 这个术语很长, 在找到一种更准确的方式来指代图像的内在感情主义之前, 我们也只能用它。举例来说,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家人长什么样了, 为什么还要把他们的照片放在钱包里呢?要解释这个问题并不容易。 如果你觉得图像的威力比不上文字,那你不妨这么来想: 取出相框中你挚爱的人的照片,在里面放上对他们的文字描述(“ 棕色头发,绿色眼睛,左边眉毛上方的伤疤”), 那将会是多么荒谬。
漫画跟钱包里的照片有类似之处, 它为侮辱和冒犯提供了非凡的机会。“漫画打着诙谐夸张的幌子, 隐晦地宣称,丑陋失真的描绘实际上揭示了一个人可悲特质的真相。 ”纳瓦斯基问道,“对于一个人的自我意识来说, 还有什么东西会比这更危险呢?”换句话说, 讽刺漫画的要旨在于扭曲人类的面部,使之远离经典的对称美, 向着科学怪人的方向靠拢,而讽刺漫画的艺术, 就是篡改一个人的外表,唤起人们在高中时代那种害怕自己被打上“ 不合格”标签的情绪。
历史上最有名气的政治漫画就充满了肢体丑化的视觉形象, 这很能说明问题。上苍的作弄,让路易-菲利普国王(King Louis-Philippe)天生长了一个梨形脑袋, 杜米埃利用这一点,开创了自己的整个第二职业生涯。 在杜米埃的版画《巨人》(Gargantua)中, 国王被描绘成吃人的怪胎,他张着嘴,仿佛是在补牙, 一条陡峭的木制坡道从地面升到他的嘴里, 法国人民正沿着坡道往上爬。 这张漫画直白得足以把杜米埃送进牢房。
就像原子裂变一样,政治漫画既可以用来行善,也可以用来作恶。 每出现一幅拥护公正的漫画,就会存在另一幅迎合种族成见、 煽动偏见和愤怒不满情绪的漫画。 纳瓦斯基专门用了一章来讲纳粹小报《先锋报》(Der Stürmer),这份报纸专攻犹太人漫画—— 画中所有的犹太人都有又肥又圆的鼻子和让人毛骨悚然的昆虫状躯体 ——并让德国人习惯于图像化的恶毒谩骂。 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章节。
书的前四章基本上是漫画史的沉思录,相当动人, 但其余的章节非常杂乱,无法为读者提供太多的阅读乐趣。 它汇集了31篇文章,涉及31位来自不同世纪、 不同大陆的漫画家,文集的通病也出现在这本书中: 它遗漏的东西有时候比它覆盖的内容更明显。比如说,加里· 特鲁多(Garry Trudeau)、汤姆·托尔斯(Tom Toles)、汤姆·拖莫若(Tom Tomorrow)和珍·索伦森(Jen Sorensen)在哪里呢? 他们也是一流的政治面纱及伪装揭露者。而且, 除了早已过世的凯特·珂勒惠支(Käthe Kollwitz)之外,为什么没有女性漫画家被提到? 纳瓦斯基没有解释原因。他的文章有时候水分多得惊人, 真知灼见太少,提及朋友和同事的离题内容又太多。“ 2010年夏天,在罗马豪华的拉斐尔酒店里,”他写道,“ 我在电梯上遇到了罗伯特·休斯(Robert Hughes),他出生在澳大利亚,曾担任《时代周刊》 的艺术评论家,现在已经过世。”这句话本身就勾勒出了一幅漫画: 两个以尖刻批评权力和财富闻名的记者,却在一家豪华酒店里相遇。
当前,政治讽刺漫画的未来似乎充满了不确定性, 就跟报纸本身的未来差不多。报纸发行商正在争先恐后地寻找方法, 希望在网络上获得永生。与此同时,纳瓦斯基认为, 漫画可以从这种新技术中受益。“ 互联网和数字媒体并没有让漫画显得过时,”他写道,“ 反而能把漫画传播给更多的观众。”这似乎是个好消息。然而, 传播渠道的增加跟创作的复兴不是一回事,到目前为止, 所有的知名新闻网站都拒绝了自己聘请政治漫画家的机会。 只有Politico是个例外,该网站的常驻画家马特·维克尔( Matt Wuerker)用漫画来诠释奥巴马政府上演的剧情。
总的说来,现在的报纸漫画家不再拥有赫伯特·布洛克( Herbert Block)鼎盛时期拥有的那种无边法力了。 布洛克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叫赫布洛克(Herblock) ,把尼克松的下颌和小圆眼睛塑造成“水门事件”标志的人就是他。 漫画仍然存在,但是那种影响力强大的、 可以像惊叹号一样富有冲击力地插入大量公众演讲之间的漫画, 它们是否仍然存在,目前还不清楚。此外, 在猛戳政治领导者和国家的缺点时, 最令人难忘的表现来自于深夜脱口秀节目主持人乔恩·斯图尔特( Jon Stewart)和斯蒂芬·科尔伯特(Stephen Colbert),而他们的特长既不是撰文,也不是绘画。 某时某刻,就在我们眼前, 政治讽刺的艺术从晨报的版面潜入到了深夜的聒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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