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14 April 2012

我們不是媒體塑造的那種人

——TED多元文化演講導讀

回教徒劫機撞毀美國紐約世貿大樓,許多媒體稱他們「回教恐怖份子」,基督教徒炸毀挪威政府大樓又開槍掃射無辜民眾,幾乎沒有媒體稱他「基督教恐怖份子」;精神病患殺人,媒體標題標出「精神病患」犯案,非精神病患殺人,媒體從來不標出「非精神病患」行凶。

大眾媒體一再重複的差別報導,讓許多人一想到回教徒就想到綁著頭巾的炸彈客,想到精神病患就想到「不定時炸彈」,忘了絕大多數回教徒其實和基督徒一樣愛好和平,精神病患採取暴力攻擊行為的比例甚至比非精神病患還低。

媒體本應促進社會成員的相互了解,卻以差別報導散播社會偏見、強化刻板印象,助長對非主流宗教、種族、膚色、性別、性取向和身心障礙者的誤解和歧視。人們接收媒體訊息,對這些偏見和歧視習焉不察;而非主流的社會成員大多是政經弱勢者,沒有太多資源、機會來破解誤解和歧視,以致社會積非成是、偏見蔓延。

TED邀請非洲人、中東人、精神病患、無家可歸者現身說法,讓我們能從一個個親身經歷、動人故事中,反思媒體偏見的可笑和可怕。



雅迪琪(Chimamanda Adichie)是奈及利亞長大的黑人小說家,她提醒我們注意〈單一故事的危險性〉。
           
她說單一故事是以同一種方式描述同一種人,一遍又一遍, 形成刻板印象;刻板印象並非不正確,但卻不完整。說單一故事的人常將被說者當成異類,只強調說者與被說者的不同,而非彼此的相同處,結果看不到人類的平等,甚至忽略人的尊嚴。

雅迪琪十九歲到美國念大學時,室友被她嚇壞了。「 她問我去哪學這麼標準的英文,聽到我回答,奈及利亞的官方語言剛好是英文時,她還一臉疑惑。她請我放放我的『部落音樂』,結果看到我拿出瑪麗亞凱莉的時候,整個大感失望。 她想當然地認為我不會用爐子。我突然意識到,她還沒見過我就已經可憐我了。她對我這個非洲人的預設立場是可憐、好意的憐憫;我室友對非洲有個單一故事,就是它充滿災難。在這單一故事裡,容不下非洲與她有任何相似之處,容不下除了憐憫之外的態度,容不下同是人類則生而平等。」

她曾到大學演講,有個大學生說,奈及利亞男人真可恥,都像她小說中的角色一樣暴力。她反諷地回應:「我最近看了一本小說,書名是《美國殺人魔 》,真是可恥,美國年輕人都是殺人魔」。她強調我們不會讀了一本殺人魔小說,就覺得美國人都是殺人魔,也不能因為一本小說裡的奈及利亞人暴力,就覺得所有奈及利亞人都暴力。

她因此想要推動「故事的平衡」。她和出版商在奈及利亞成立一個非營利組織,要建立圖書館、替學校添新書,還要開設課程,教人讀書寫字,讓人們說出自己的故事。 她說:「故事很重要,多元的故事很重要。 有些故事被用來醜化現實,但故事也可以用來激勵強化人道精神,有些故事能奪去人們的尊嚴,但有些故事能讓人重拾尊嚴。」


             
邪惡軸心國喜劇聯盟,以〈邪惡軸心國喜劇巡演〉來破除人們對中東人的刻板印象。

這個聯盟由三個在洛杉磯工作多年的喜劇演員組成,他們分別是伊朗裔、巴勒斯坦裔和埃及裔美國人。他們希望講一些正面的故事、推廣中東人正面的形象,讓人們知道中東人不等於西方媒體描繪的「炸彈、百萬富翁、肚皮舞孃」,「 不是所有的中東人都是憤怒的狂熱份子,想要殺光所有的異教徒」。他們在中東推廣脫口秀喜劇,而且大獲成功,連約旦國王都親自來看他們表演。

他們從自己做起,希望糾正媒體上中東人形象的偏誤。「 很顯然的,這裡面有許多錯誤必須導正, 我們從自己開始做起, 至於其他國家的人,我只希望他們能以正面形象來描述出現在他們故事裡的中東人。多給我們一些鼓勵,去看看我們的慶典,上網看看,這樣就能幫助我們。 讓我們一起改變現況,一起來糾正故事裡的錯誤。」


           
布蘭頓(Becky Blanton)分享她〈無家可歸的一年〉親身體驗。

她是一位跑過廿二年新聞的資深記者、自由作家,在父親過世後決定離家一年,開著旅行車四處看看。她每晚將車泊在不同地方,避免警察發現,惹來爭執;她在流浪中發現「社會把『固定住房』, 即使只是很狹小的房間,與『人的價值』掛勾」,而且,人們的負面批評會對無家者產生巨大的、實質的影響。布蘭頓漸漸「無力掌握自己的生活了」。

她說:「我甚至不明白甚麼時候,為何會這樣,但那過程之快,從我作為一個有才華的作者,一個新聞從業員,變成一個住在車裡的無家者,這簡直是快得難以置信,我絲毫未變,我智商沒降,我的才能、尊嚴、價值觀,一切關於我的都沒有改變,但某程度上我已經不同了我在沮喪的漩渦裡越鑽越深」,最後有人介紹她到為無家者開設的健康診所去,診所給她的抗抑鬱藥有副作用,讓她有自殺傾向,「我記得當時在想 『即使我自殺,沒有人在意』」。

直到有一天,朋友告訴她,有位知名記者在全國性電視節目中談到她寫的一篇文章,「當我發現提姆羅斯,《與傳媒會見》前主持人竟然在談論我的文章,而我卻在一輛泊在超市外的旅行車裡過活,我開始失笑」。此後,她逐步重拾寫作、回到新聞崗位、回到自己的公寓,「我不再無家可歸,我不再被忽視」。

她以親身經驗提醒大家:「人的價值,不是由他們的住處、不是由他們睡哪裡、不是由他們某時期的生活狀態來決定;三年前,我住在旅行車上,停在沃瑪超市的停車場內,而今天我卻在TED演講。『希望』永遠永遠會找到出路! 」


       

罹患躁鬱症的搞笑藝人華特斯(Joshua Walters)講述他「瘋得剛剛好」的哲學。

他十六歲發病,以為自己是耶穌基督,被送進精神病院,出院後唸完高中,「我有個機會抉擇,我可以排拒我的精神病,或者是擁抱我精神病症的『優點』,我換個想法把它當成件好事,因為我在舞台上越瘋狂,我就越有娛樂性。」

他認為每個人其實都介於躁跟鬱之間。「你們知道嗎,也許根本就沒有發瘋這回事。即使被診斷出精神疾病,也不代表你真的瘋了,或許這只意味著,你比較敏感,對於多數人看不到,或感覺不到的事物敏感。或許沒有人真正瘋,而每個人都有那麼點狂,而你有多瘋狂,就要看你離躁鬱的兩極有多遠;而你離躁鬱的兩極有多遠,就要看你多幸運了。」


   
此外,西弗斯(Derek Sivers)在〈古怪還是不同〉演說中,提醒我們注意不同地區、不同文化的差異。

他說,在美國「街區是沒有名字的。 街道有名字, 而街區只是被街道包圍,沒有名字的空間。」在日本「街道是沒有名字的。 街區才有名字。 街道只有街區與街區中間沒有名字的地方。」日本人到美國、美國人到日本都可能滿懷困惑。

他又提到:大部份的音樂中,我們認為第一拍是重拍, 是音樂段落的開端。一、二、三、四。 但在非洲西部的音樂, 「一」被認為是音樂段落的完結, 就好像是句子的句號。 你不只可從它們的段落中聽到,而且從他們數音樂的方法聽見:二、三、四、一。

他因此表示:「你有時需要走到世界的彼岸,才會注意到連我們自己都不自覺的,先入為主的觀念,了解到這些觀念的反面,也許也是對的。有句話說,關於印度,無論你如何陳述一個事實,其反面亦為真。 所以,請不要忘記,不管你在 TED或其他任何地方,你想到或聽到的任何出色的點子,其反面亦有可能是正確的。


 
非洲人、中東人、精神病患、無家可歸者的現身說法,讓我們看到媒體刻板印象的可笑與可怕。這不只是國外媒體的問題,也是台灣媒體的問題。台灣大眾媒體對原住民、移民新娘、外籍勞工、精神病友、街友遊民的報導,同樣充滿「單一故事」、刻板印象,同樣忽略多元面向,同樣欠缺同理心。覺察、反省、批判、改正大眾媒體裡的族群偏見,是媒體素養、媒體改革不可或缺的環節。

更重要的,我們可以像雅迪琪一樣推動「故事的平衡」,台灣近幾年方興未艾的公民新聞運動,就有助於促進「故事的平衡」。公民新聞運動激勵許多原住民、農人、工人、同志、街友、離島居民、身心障礙者建立自己的部落格,講述自己的故事,與其他社會成員對話;這些故事不一定像大眾媒體的報導那樣深入、客觀,卻能呈現長期被忽略的訊息和觀點。

誠如人類學家湯普森所說:「要讓長久受到壓制的聲音釋放出來,必須從特定角度的主觀揭露開始,才不致使這樣的聲音在假客觀下,再度被壓制進黑暗中。」


(本文同步發表於「傳媒與教育」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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