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1 March 2022

俄罗斯占领下的生活:饥饿、恐惧与绑架

来源: 
美国之音

在布查镇,安赫丽娜(Anhelina)坐在家中的地下室里祈祷。本月,俄军在激战之后占领了基辅以北的这座小镇。“没有灯,没有水,没有煤气。没办法出门,因为他们会开枪。房子周围一直有人遭到枪击,这个声音好可怕,甚至比炸弹都可怕,”这位有个三岁女儿的母亲说。

那天,俄军士兵闯入她家,查看她父亲和丈夫的手机,发现了给当地乌克兰国土防卫军的短信。“他们被带走审讯。我坐在黑暗中,祈祷他们归来,”她通过短信对美国之音说。

安赫丽娜算是幸运的。她的父亲和丈夫回来了,一名“喜欢小孩”的俄军指挥官告诉手下人不要吓着她年幼的女儿。“他们带来了吃的、水,还给小孩糖,”她说。这是她在俄罗斯占领下的恐怖日子里的唯一一线希望。

有一天,车臣武装人员“奇迹般地过我们家门而不入”。那位友好的俄军指挥官对她说,假如他们进屋了,他们可能会杀了她,为在一次乌克兰突袭中被打死的很多车臣武装人员报仇。

她的经历与其他被困在被占领村镇的人的证词差不多。乌克兰人把入侵者蔑称为“奥克斯”(orcs),也就是作家JRR·托尔金(JRR Tolkien)在他的《指环王》(Lord of the Rings)三部曲中塑造的半人半兽恶魔。

绑架、枪击和威胁

乌克兰人的这种迎接是俄军士兵们所没有预料到的。俄罗斯战俘对把他们俘虏的乌克兰人说,他们的指挥官告诉他们说,乌克兰人会把他们当作解放者来欢迎的。然而,即使是在以说俄语的人为主的地区,俄军也遇到了平民的抗议和脸色,让入侵者震惊。

占领军做出了严酷的回应,其手段包括威胁、恐吓和枪击。在检查哨卡,男子会受到粗鲁的搜查,看看他们的前胸后背是否有穿防弹服留下的擦痕。有酷刑的指称,还有迄今未获证实的强奸报道。上星期,乌克兰议员丽西娅·瓦西连科(Lesia Vasylenko)说,在基辅附近的某些被占领城镇,妇女受到了野蛮的性侵。

当地人说,俄军士兵正在抢劫,他们中的很多人士气低落。

“奥克斯们吃不饱饭,”南部城镇赫尔松的一位女子对美国之音说。“一开始他们挨家挨户要吃的,现在直接就拿走,还从行人和商店偷吃的,”她说。“他们还拿走小汽车和卡车,在上面涂Z字。”入侵俄军车辆上的Z字母标志如今成为一个支持战争的亲俄符号。

当地人对俄军为什么抢劫给出了不同原因。有些人说,这是一种恐怖战术,目的是要摧垮他们的抵抗意志,其他人怀疑,这完全就是军纪涣散、饥肠辘辘的军人在撒野。

在布查,维罗妮卡(Veronika)在俄军占领三天后设法逃离出城。她对美国之音说:“他们把民众的房子当成他们自己的。吃东西,为他们的步话机充电,清洗他们的枪。他们离开时,顺手还偷走很多东西,什么都偷,连食品搅拌器都偷,你能理解吗?连搅拌器、地毯,什么都偷。他们把我们房子里的一切都拿走了。有时他们没有任何原因就把房子烧了。”

她还说:“有时他们杀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一个朋友的房子里,丈夫出门上厕所,他们开了三枪把他打死,一枪打后背,一枪打肚子。我不记得第三枪打中哪里。他们从来也没有给个理由。”

维罗妮卡说,等第二波俄军进入布查时,情况更加糟糕了。第一波俄军看起来更专业些,纪律性也更强些,可随后进城的军人,其中很多来自车臣,“真的就是野兽”。

“俄军用枪驱散和平抗议者。当人们面对他们挺身而出的时候,他们经常就开枪,”在赫尔松的那位女子说。“有一次他们朝着地面开枪,造成了反弹伤。大约五个人受伤,”她补充说:“一名博主、一个女孩当时在他们附近直播。她被塞进了一辆小汽车。直到现在,关于这个女孩的音讯一点都没有。”

赫尔松在2月27日被包围,经过短暂围攻,俄军在3月3日将其攻占,这是俄军在乌克兰攻陷的第一座乌克兰主要城镇。市长伊戈尔·科利哈耶夫(Igor Kolykhaiev)敦促闯入市政厅会议的俄军不要枪击平民。他奉劝市民遵守他设法与俄军谈判达成的规则。他设法说法入侵者允许让乌克兰旗帜继续飘扬在市政厅之上。

俄军也许攻克了赫尔松,但是这座城镇并没有屈膝磕头。以抗议为形式的和平的公民抗命事件时有发生,俄军有时面无表情地冷眼相对,有时则报以枪击、威胁和绑架。

据被俄军占领的乌克兰南部和东部其它城镇的当地人说,在俄罗斯册立了新的政治头领和傀儡政权的各个城镇,同样的情形也在发生。星期日,数以千计的抗议者在赫尔松和安赫德集会。在安赫德,人们要求释放被绑架的副市长。社交媒体网站上张贴的视频显示,在亚速海港口城镇别尔江斯克,俄军士兵殴打躺在地上的抗议者。

梅利托波尔的市长伊万·费罗多夫(Ivan Fedorov)3月11日被俄军绑架。当地居民上街抗议。上星期,乌克兰用九名俄军战俘换取了他的自由。费罗多夫对自由欧洲电台和美国之音合作经办的俄语电视频道“当前时间电视台”(Current Time TV)说:“他们用袋子罩住你的头,把你带走七个小时,这是个挺困难的煎熬,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相信那些把你带走的人。”

审讯者并没有对他施加酷刑,他们也不需要,因为那种威胁的氛围时刻存在。“或者,旁边牢房里有人在遭受酷刑,你可以听到尖叫声,这绝对是在心理上给你施加压力,所以这绝对可以比作恐吓、酷刑,等等。所有那六天都很难熬,”他说。乌克兰官员说,乌克兰南部小镇第聂伯鲁德的市长上星期也被绑架,下落至今不明。

抗议活动

赫尔松的市长还没有被拖走。但是上星期四,俄方宣布为该镇成立一个新的行政当局,名号与其它傀儡政权一样:和平与秩序拯救委员会。在赫尔松,新头领是与前乌克兰总统维克多·亚努科维奇(Viktor Yanukovych)有关联的亲俄政治人物。亚努科维奇在2014年的独立广场民众起义期间被推翻。赫尔松的多数居民仍然不合作。

“赫尔松对俄罗斯世界的态度在战争之前是中立的,”一名要求不透露姓名的当地妇女说。

“可是,2月24日的事件发生后,情况改变了。这么多的示威表明了这点。人们在这些抗议中表现出令人赞叹的勇气,”她说。“城里到处是(亲俄)分离主义分子。这些分离主义分子受到鄙视。多数都是前市政府的腐败官员。他们想哄骗民众。他们许诺给好处;他们进行讹诈;他们进行恐吓,”她还说。另一位当地人说:“你不能抱怨,否则他们就把你列入敌人名单。”

被怀疑是政治活动人士的住宅遭到了突击搜查。赫尔松全镇各处都有检查哨卡,俄军巡逻兵经常拦下、搜查和审讯居民,检查他们的手机。“我们看到了很多,”一名赫尔松居民说。“很多人删除了他们的社交媒体账号,或者在离家前清除他们在Viber或Telegram上的讯息。”

赫尔松的合法市长科利哈耶夫一直试图组织紧急修复工作,并恢复一些最基本的服务职能。当地人说,俄军新扶持的头目搞不清状况,发布一些半通不通的指令。这让人回想起八年前发生在顿涅茨克的事情。顿涅茨克是2014年亲俄分离主义分子占领的两个乌东地区之一。本记者当年从那座城市进行报道时就目睹了这样的情形。

当年,莫斯科支持的反叛分子夺取了顿涅茨克的控制权,他们对实际政务的运作细节一窍不通。他们闯入当地市政府的财务部门,要扣住资金,财务负责人只好对他们解释,税收所得并不是以现金形式存放在楼里。

据当地人说,药店和食品店几乎空了。虽然物资短缺,但多数人不接受俄罗斯用卡车运来的人道援助。“俄罗斯人只是想要一副美好的宣传画,”一位当地人说。俄罗斯方面拒绝让乌克兰的人道救援车队入内。

想逃离被占领地区绝非易事。3月10日,安赫丽娜和家人听说为布查开通了人道走廊。在出城路上,她和亲戚以及其他人在另一处地下室过了一夜。地下室的下水管道坏了,“所以,我们坐在臭味和寒冷中等待着早晨。”

她说:“带上轮椅、白旗、最起码的东西,我们就出发了。我们走过了平民的尸体,有好多啊。我没有对孩子做任何解释,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

“每隔几米就有俄罗斯人命令我们停下来,把手举起来。后来我们注意到,我三岁的女儿也举起了手,”她说。在一个检查哨卡,一辆平民小汽车高速开过,压上了地雷。“几乎什么都不剩了,”她说。

安赫丽娜接着解释了随后发生的事情。“你回不去了,只能前行,男的在前面,我和轮椅在后面。我们经过了地雷、尸体、被摧毁的军事装备,终于得到了自由。”

“我们现在安全了,但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试着正常说话,甚至开一点玩笑,可当我闭上眼睛时,我就看到一路的死人,还有我们如何举起手来,站在那里,等着俄罗斯人来决定我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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