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8日晚间，义乌市区飘着小雨，天气寒冷刺骨。两天前，义乌登上微博热搜，因其响应节能减排政策，城区主干道纷纷关闭路灯。
如今大部分路灯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路旁商铺的户外招牌依旧黯淡。一位出租车司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12月15号、16号两天，晚上完全没有路灯，除了车头灯，在路上什么也看不见”。
位于浙江中部的义乌，是金华市下辖的县级市。在2019年的全国百强县市区中，义乌位列第八。由于制造业发达，小商品出口旺盛，义乌也被誉为“世界工厂”。
每年年尾，正是外贸出货季，也是义乌最为忙碌的时候。突如其来的限电，让各行各业都措手不及。
义乌市北苑街道崇德社区12月14日下发的《节能减排通知书》显示，为响应义乌市政府“双控”以及“减煤”的节能工作，要求严格控制照明用电，关闭城市景观照明，居民群众节约生活用电。
能源“双控”是指控制能源消费强度和消费总量，“减煤”是指削减煤炭消费总量。根据国务院2016年下发的《关于印发“十三五”节能减排综合工作方案的通知》，浙江省“十三五”能耗强度降低目标为17%，“十三五”能耗量增量控制目标为2380万吨标准煤。
2020年12月18日下午4点，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各个楼层几乎都没有来采购商品的客户，偌大的商场显得十分冷清。 （南方周末记者 吴超/图）
1 “双控”压力
义乌市区仍处于限电状态。
在义乌市中心一家名为义乌之心的大商场，六层的自动扶梯全部关停，只保留了直梯。商场内一家商铺的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们关店的时间从原来晚上十点半，提前到了九点半”。
赵明在义乌市中心一家高级酒店工作，该酒店紧挨着义乌市政府。12月12日，赵明第一次接到通知，要求酒店用电量和往常相比下降20%。与此同时，不得开启酒店户外招牌的灯光，酒店上午8点至晚上6点不允许开启空调。
为了实现用电量下降的目标，赵明所在的酒店选择优先保障住客的基本需求，“办公室的灯只开一半，其他设备能不用就不用。”不过，因为关闭了健身房，一天之内两个客户选择了退房。
据赵明介绍，不只是酒店，义乌范围内的KTV、酒吧等娱乐场所受此次限电的影响都很大。
上述《节能减排通知书》中强调，各级政府机关带头，各类公共机构、机关、高校、医院等少开或者不开空调，室外高于3度时停止使用制热空调，使用空调时，最高温度不得高于16度。
据新华社报道，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12月17日回应，浙江当前电力供应能够保障全省电力需求，不存在电力供应不足情况；部分地方为了促进节能减排，采取了限制电力消费的措施。
义乌所在的金华市正面临巨大的“双控”压力。
2020年8月，浙江省发改委曾发布2019年能源“双控”和“减煤”的考核结果，金华市、宁波市、台州市均未完成2019年能源“双控”目标。当时，宁波、台州就发布了相应的限电措施。
10月，国家发改委联合生态环境部等多个部委组成考察组赴浙江，开展2019年度能源“双控”目标考核及重点地区煤炭消费减量替代工作，要求浙江尽最大努力完成“十三五”能源“双控”“减煤”目标任务，但不能影响民生用能。
实际上，从全国范围来看，完成“十三五”的“双控”目标并不困难，但越是经济发达的地区，任务越艰巨。
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原所长周大地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制定“双控”目标，一个根据是到单位GDP碳排放强度，同时，对能源消费总量也有一定限制。
周大地表示，在“十三五”期间，部分区域为了实现经济增长目标，竞相上马了很多重复建设的高能耗产业，忽视了国家下达的“双控”目标任务。现在是“十三五”最后一年要算账的时候，政府发现还是要采取措施。
“前一段时间，浙江想靠能源加工为主的产业去保障经济发展，方向是否正确，值得讨论。”周大地说，像江苏和广东这几年的发展，并没有完全依靠高耗能产业的扩张。“如果注重高新产业、高附加值产业的培育，抑制高耗能企业生产，‘双控’目标并不难实现。”
另据《南方能源观察》报道，相比能源“双控”，浙江“减煤”的压力更大。因为浙江能源结构中煤炭的占比仍然较大，特别是省内电力供应结构，煤电的发电量占比近半。
不久前，浙江省能源集团有限公司创新中心副主任沈澜撰文指出，浙江既是能源消费大省，也是能源资源小省，煤炭、石油、天然气等能源资源供应严重依赖外部调入。并且，浙江处于能源供应末端，整体输送成本普遍高于周边省份，煤电与天然气成本较江苏分别高出4分/千瓦时和1分/方。
2 柴油发电机火了
限电对于义乌工业生产的影响更为直接。
义乌经济开发区一园区的工作人员对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在义乌，根据规模和类型的不同，企业被分为A、B、C、D四类。A类是大型企业，几乎不受限电影响，B、C类企业停电时间逐步拉长，D类企业则生产全停。
在义乌经济开发区里，一家被列入A类企业的塑料包装公司负责人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目前接到的通知是12月19日停一次电，“如果限电持续到12月31号，半个月停一次的话，对生产影响不大”。
“停电是一家一家企业轮流停，不是整个园区统一停电。”上述义乌经济开发区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作为小商品集中地的义乌，更依赖散布在城市角落的各种“作坊”式的小工厂。与园区轮流限电不同，位于生活区的工厂，限电则是通知式的统一规定。部分地区也并未完全切断电源，而是以“停工”代替。
在距离义乌经济开发区不到4公里的季宅乡，便是小工厂的代表。季宅乡地处郊区，每栋楼房的一楼都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加工车间，从事着与塑料制品有关的加工。
塑料制品生产商杨零向南方周末记者展示了一份通知，按照街道节能减排的要求，辖区加工企业开2停2（开工两天停工两天）。“社区督查发现企业在停工日开工生产，社区将对企业进行封电关停。”
杨零介绍，由于年底加工企业比较繁忙，有企业为了赶工期，在停工日开工生产，被社区抓了现行，“直接罚款2000元，拉闸停电到元旦”。
在义乌工作了二十多年的杨零回忆，这是他第二次在义乌遇到限电，上一次限电是17年前——2003年。当时限电的原因确实是因为电力供应不足，工厂一直在柴油发电机和供电局供电之间来回切换。
义乌开始限电以后，看到新闻的客户纷纷打电话给杨零，要求优先确保他们的货能按时发出。为了赶货期，杨零也只能在开工日将加班的时间延长。
“开2停2对我们影响很大，做加工行业，你一没空客户就跑了，客户找到新的厂家，下次就很难再找回你了。”杨零有点着急。
一边是政府颁布的限电措施，一边是即将到来的货期。为了平衡生产，不少义乌企业开始购买或租赁柴油发电机，自行发电。
“前天到现在，我们公司已经卖出了13台小型柴油发电机。” 一家江苏的柴油发电机生产商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最近接到了很多义乌客户的咨询电话，都是说因为限电的缘故。
一家金华柴油发电机租赁企业的负责人亦透露，现在一台100千瓦的柴油发电机，租到月底是8000块，包运费，往年同期的价格在6000元左右，现在已经租了五十几台发电机给义乌和周边的工厂。
柴油发电机租赁增加了不少企业成本。“为了赶工期，我有个朋友租了一台柴油发电机，一天的租金是1000块，再加上1000块的油费，每天多出了2000块的生产费用。”杨零说。
但柴油发电机的大量使用，也带来了另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环境污染。
杨零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自己不敢在工厂使用柴油发电机，因为发电的噪音大，很容易被附近的居民投诉举报。而且，“柴油发电机发电比直接供电更污染空气，产生的能耗反而更高了”。
（应受访者要求，赵明和杨零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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