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虔豪
BBC中文網韓國特約記者
2015年 7月 23日
韓國世越號船難後,罹難的檀園高中學生家屬為要求政府負責與厘清真相而走上街頭抗爭,甚至在事發週年之際,演變成7年來最大的反政府示威。
事實上,除罹難者外,還有75名生還學生,正承受浩劫餘生後的巨大心理創傷。政府至今未對他們提供積極照護,讓生還者家屬迫切焦慮,一位生還學生母親對BBC中文網透露了他們的處境。
今年51歲的李惠善,居住在京畿道安山市。在這結婚定居後,生下了一女一男,從事保險業務,與家人過著平靜幸福的日子。
但在2014年4月16日,載著檀園高中二年級師生前往校外旅行的渡輪世越號翻覆,而李惠善的兒子金承載就在這艘船上。
「我在那天的9點20分得知船隻下沉的消息,」李惠善說道,「那時在電視上看到『全員救出』的報道,想說既然這樣,應該會有巴士載著他們回來。沒想到那竟然是誤報,之後我就奔去現場了。」
所幸,在接到消息不久,金承載用手機撥了電話給母親,那時他已在海洋警察的船上。李惠善語帶不屑地表示:「他是自己逃出來的,而不是被海警救起來的。」
生活從此改變
金承載是船難中首先自行脫逃的學生之一。他幸運地在船難中生還,但他的250位同窗卻再也沒有回來。此後,李惠善一家生活發生了變化。
由於多數師生還未被救出,學校無法正常授課。包括承載在內,首先獲救的學生,被安置在研修院暫時集體生活,當時李惠善也前往陪同。
一位不願露面的生還者母親向記者說道:「那時在研修院,他們無法唸書,日複一日在電視上看到自己朋友的遺體被抬上岸,名字一個個被打在屏幕上。他們自己都很生氣,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我們大人活到這歲數,到現在才參加幾次喪禮而已;我的孩子才18歲,已經奔了數十次的喪,全世界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李惠善表示,這讓金承載內心受到過大衝擊:「他睡不著覺,吃不下飯,而且哭了好久,日子都是這樣過來的,船難週年了也一樣。」
當提到之後家庭生活的變動,李惠善說:「原本家人間都能平穩互動生活,現在家庭的重心全部要放在承載身上。家人們要做什麼,得問他的意見。」
「比如以前我們家常會直接決定:『今天就一起出遊吧! 』承載也會答應說好,但現在變成,我得仔細問他:『今天我們去那裏玩,好不好?』」推敲承受船難恐懼與壓力的兒子的內心想法,成為讓李惠善現在最辛苦的事。
辭工照顧兒子
她觀察到,兒子在船難發生後,只要獨處,就會感到不安,家人也為此感到擔心。「因為心理狀態不穩定,我想說他會不會做出極端選擇。他現在害怕把房門給關起來,我必須時時刻刻確認他在做什麼,變成只要承載在屋裏,父母中就要有一人負責看著。」為了看照兒子,李惠善決定辭去她在保險公司的企劃師工作。
而從船難中活下來的金承載,儘管未受到皮肉傷害,但近來身體各部位卻常出現不明疼痛,經檢查後也無法判定具體病症,心理創傷已對他的身體產生影響。
如今,李惠善每隔兩周就必須陪承載赴醫院精神科接受治療,並領取藥物處方。她說道:「班上現在只剩下20多人,他現在雖然回學校上課,但孩子們都沒辦法學習了。雖然知道要唸書,但心裏都做不下去。」比起凖備年底的大學入學考試,學校當下已變成讓生還學生互相依偎、遠離心靈恐懼及創傷之處。
沉船慘案不僅讓承載的內心留下陰影,還讓他的人生夢想遭遇了兩次挫折。
「承載原本是想成為海洋警察的,」李惠善苦笑說道,「但因為世越號事件,讓他的夢想都幻滅了。」由於事發過程中,海警未充分盡到救援責任,船難在金承載心中埋下對海警強烈不信任的種子。
她轉述兒子的想法稱:「後來想,不然嘗試看看當一般警察好了,為此他似乎有意要認真唸書了。結果船難滿週年時,電視上播出警察堆起高牆,對參加週年集會的示威群眾發射催淚液的畫面,他看到之後便說不想幹,現在他又要想未來該做什麼了。」
「對國家不抱希望」
「我對這國家已經不抱希望了,」李惠善冷靜地講出了這句話。
「作為母親,我們還要工作,也都拿出薪水繳了稅。但靠我們稅金過活的公務員和國家,發生這種大型事故時,不都一腳就逃走了、也沒積極做什麼事,不是嗎?雖然發生這樣的事故,我們希望其他人未來能夠平安地生活。」
但韓國政府至今仍未對這樣的大型安全事故做出因應與改善計劃,對船難生還者也未提供更進一步關照。反倒是在網上,諸如「他們要的只是錢」、「他們憑什麼能享有優待,予取予求?」「他們活著回來了,真是僥倖」等對罹難者與生還者及家屬的惡意留言,時常可見。
李惠善說:「孩子都比我們更早看到這些留言。」在一旁的其他生還者母親也心寒地附和道:「這些話帶給他們更多傷害。」
據今年發佈與通過的《世越號特別法實行令》,韓國政府對船難生還者提供5年的創傷治療支持。期限過後,則只支付撫慰金。
但船難帶給孩子一生重創,就連撫慰金未來也得用於創傷治療上,承載身上出現的不明疼痛不包含在醫療補助內,李惠善認為如此條件太過刻薄。
在支持與照護條件不佳與網上惡意留言可見的情況下,李惠善與其他船難生還者母親擔心,明年孩子們上了大學,離開原本的親友相處環境後,可能會受到排擠與惡意攻擊。而儘管心理重創,韓國國防部仍拒絕對與男性生還者免除兵役義務,生還者未來可能面臨的煎熬,讓家屬深感憂慮。
「承載前天問我說:『我現在連警察都不想幹了,要做什麼才好呢?』我回答他:『媽媽再怎麼樣,也會弄個餐廳,讓你能承接生活下去,別擔心!』」提到這,李惠善流下眼淚。
「這就是我們要面對的現實。所以看到那些惡意留言,真的是給我槍,我都想把他們斃掉。我們是如此迫切,因為我不能讓從船難中活下來的孩子成為罪人,」她悲憤地說道。
(責編: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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