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的联苏之路 | 东西网
中苏决裂近10年的时候，一位可能与克格勃有联系的《伦敦晚报》记者维克多·路易斯（Victor Louis）造访了台湾。10天中，他见到了一些国民党官员，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国防部长蒋经国，提出苏联想要与台湾联合进攻大陆。路易斯1968年10月及之后的对台访问一直受到了媒体的密切关注，学者也进行了各种分析，但直到最近事情的盖子才慢慢揭开。
苏联是出于什么目的开展了同台湾合作呢？中华民国"总统"蒋介石本人涉入此事有多深？最重要的是，为何蒋介石最终没有借苏俄之力解决自己与中共旷日持久的争斗呢？
胡佛研究所2009年7月公开的蒋介石日记能帮我们一窥个中缘由。此次公开的蒋介石日记最终部分（1956-1972），提供了这一冷战时期高度机密事件的一些细节信息。
互有攻防
接到了蒋经国与路易斯会谈的报告后，蒋介石马上展开了与路易斯的谈判并将过程悉数记进了日记中。1969年一年有大量的记录，但1970到1972年逐渐减少，这证明蒋介石在仔细考虑苏联的条件和台湾所承担的后果。谈判中的关键人物是路易斯和蒋介石的代言人魏景蒙，魏景蒙是蒋经国的心腹、前行政院新闻局局长。路-魏会谈在台北、维也纳和其他一些未提及的地方举行。
然而，苏俄同台湾的接触却不仅限于路易斯和魏景蒙之间。双方的会面跨越数个大陆，无数外交人员和记者牵涉其中。他们有王叔铭（时任驻联合国军事参谋团中国代表团空军代表兼首席代表、前中华民国国防部总参谋长）与纽约的俄国人、东京的一位台湾记者与一位俄国记者、台湾驻墨西哥大使陈质平与苏联驻墨西哥大使、台湾驻日本大使彭孟缉与苏联驻日大使、台湾记者宋峰思（音）和一位苏联驻西柏林的官员、台湾和苏联的驻巴西大使。他们中的一些人不过是暂时性的联络，而另外一些人则一直将有效联系保持到1972年。
蒋介石将这些信息汇集之后转给魏景蒙，命他与路易斯磋商具体方案。第一回合的谈判结束后，魏景蒙1969年将路易斯的最初方案转呈给蒋介石。根据蒋公日记记载，这些条款为：
- 双方需毫无保留的以相互理解和共同利益为目的进行谈判。
- 任何一方不得干涉另一方的国际政治事务。
- 所有的台湾政党需在国民党政府的领导之下。
- 台湾方面不得对此事进行任何宣传。
- 台湾方面不得接受其它国家的协助。
- 苏联方面不得在大陆建立任何政府机构，保留任何军事力量。
- 苏联只能协助国民党政府，不得向任何其他台湾政党团体提供帮助。
蒋介石密切关注着协议，他认为台湾方面不得接受任何其他国家的帮助是苏联的一种策略，意在美台关系中楔入一枚楔子。蒋介石政府显然已经将这次谈判知会了美国方面，美国驻台湾大使表示了"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但之后与美国的关系自然非常重要。
1969年春，大陆与苏联的关系随着发生在边境乌苏里江珍宝岛（苏联称达曼斯基岛）上的军事冲突而急剧恶化。成千上万的苏联军队被部署到绵长的中苏边境上，对中国核设施的先发攻击也摆上了议事日程。四五月间，路易斯频繁与魏景蒙联系，努力推动着苏联和台湾的军事合作。
然而，蒋介石一直持着戒心。根据路易斯的条件，他估计苏联的立场是：
- 俄国人如此渴求与我政府的合作希望出借其军事基地给我方，并打算入侵新疆，解决其与中共的矛盾。
- 苏联方面并未强调我两国合作共存的政策...
- 苏联的终极目标是建立一个受其操控的新共产主义政权。
- 苏联提供武器的唯一目的就是引诱我方与其合作。苏方对提供真正意义上的协助并无诚意。
两天后，蒋介石对路-魏会谈做出了进一步的评论：
- 路易斯急切的要求我们开一张所需武器的单子。他想用这张单子与我们讨价还价，所以我们不能授人以柄。
- 对于从俄罗斯派遣正式代表到台湾的问题，他并未明确拒绝，只是说寻找一条[合适]渠道有些困难，苏联高级官员不能伪装身份来到台湾。
- 他并未重点谈任何政治问题，只是说毛政权倒台后一切好说。这可以看出他们的对华政策，俄国人从没真将我们当作合作伙伴。
蒋介石很快得出结论：让国军作为一个不确定因素存在才是苏联人的本意，他们对与国府达成广泛的政治合作毫无兴趣。但蒋对苏联的立场并不感到意外，他认为双方都利用对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是很正常的。他提醒自己要仔细应付这件事以从中渔利。
核推手
6月，蒋介石记录下了路易斯与魏景蒙关于军事合作的谈话：
路易斯急邀我方指派人员赴欧与苏方联络，并称一旦开战此事再无谈判余地。他希望我方在下次会见时开出所需军备清单。
我认为我方需特别关注以下问题：
- 路易斯着重强调武器不会直接运到台湾...而是在我方攻击大陆时将其中部分直运我军在大陆的登录点。
- 他说我们必须提供进攻大陆所需帮助的详细计划。
- 计划需提供细节，如利用苏联军事基地的具体方式、在何种区域所需何种型号和数量的武器等。
- 我军登陆期间苏军会制造与中共的边境冲突。
- 当下紧张又瞬息万变的国际局势，俄国人也许会发现有必要来台磋商。台湾需要提醒驻外使馆准备好给他们的签证。
出于对路易斯的提防，蒋介石拒绝与他进行有关武器援助种类的谈判。8月，蒋介石得知苏联与中共新的军事冲突发生在西北部的新疆，而不是通常的满洲地区。他开始相信苏中在新疆地区的的紧张要胜过在满洲的。
9月初，新闻传出了苏联有可能先发制人打击中国核设施的传闻。蒋介石对此说："为了寻求与我方的合作，俄国人将破坏中共核设施作为第一要务。推翻毛政权成了次要目的。建立国共合作政府也正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蒋介石认为与苏联人的联系尽管密切，但却仍在试探。一度蒋介石认为需要给苏方一个比较全面的答复，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核武问题。他考虑亲自与苏联接触也许会"促使中共使用中短程核武器打击台湾"。但同时他也认为这种打击会给苏联进攻中国以口实，这也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中共投鼠忌器的顾虑。他这时期的日记对中共9月22日新疆地下核试验和9月29日的空爆核实验（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九次核试验）的关注与日俱增。
10月1日的日记中，蒋介石列出了与苏联人合作的条件：
- 中国的外交政策必须无条件独立。
- 中国必须保持领土完整，内政不得受外国干涉。
- 他会口头许诺以下三点：
- 大陆收复后，不会允许任何境外势力在中国土地上从事反苏活动。
- 他不会与任何外国力量结成反苏联盟。
- 他会允许中苏联手在边境平等互助的发展经济。
蒋介石此时也在考虑如何联合苏联摧毁中共威胁台湾的核武器基地，首要目标是长江以南的，其次是中国北部的。
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蒋介石渐渐看重谈判的时候，苏联却失去了兴趣。10月路易斯没能在意大利与魏景蒙进行计划中的会面，蒋介石怀疑他是有意如此。1969年剩余的日记中，蒋介石没有关于台湾和苏联接触记录。直到1970年4月这个话题才重新出现了，他认为苏联人的态度多变且无法预测。之后两年，一直到1972年4月21日，蒋介石日记显示台湾与苏联一直有联络，但联系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缺乏实质内容。
从蒋介石日记有关路易斯的记录中，可以确定联苏之路没能实行有两个原因。首先是苏联方面的变化，1969年9月部长会议主席阿列克谢·柯西金与周恩来在北京会晤，这使得中共与苏联的紧张得以缓和。蒋介石猜测正是这个原因使路易斯没能与魏景蒙会面。他得知了10月20日苏联与大陆在北京协商着手解决满洲边境争端；这一系列会晤断断续续的持续到1970年12月18日，并以一纸条约收场。这份条约显然减少了苏联与大陆开战的可能性，这就让苏联与台湾军事合作的热情不那么高涨。（然而，边境问题的解决并未能从根本上改变两个共产主义国家的关系。所以，苏联仍旧通过路易斯和魏景蒙的联络保持与台湾的联系，魏景蒙其时正作为大使[1970-72]先后身在墨西哥城和东京。）
第二个影响合作关系的原因是蒋介石的抵触情绪。从路易斯与魏景蒙接触之初，蒋介石对苏联就表现出一种强烈的不信任情绪。他形容苏联人"狡猾"并不断提醒自己要小心应对其"欺骗"举动。无疑在他的意识中，苏俄自清朝中期开始就一直运用欺骗和公然侵略的手法取得中国的土地。他还时常感叹苏联在1945年雅尔塔协定中从中国这里占到了太多的便宜。
这就是为何他警告魏景蒙对待路易斯要谨慎从事，又为何三番五次拒绝苏联人提供可能需要的武器。对于联合军事行动他尤其谨慎。他以吴三桂的故事提醒自己：身为明朝将领的吴三桂请求满洲军队帮助镇压威胁朝廷的叛军。受邀而来的满洲军镇压了叛乱，也同时推翻了明朝。
带着这种危机意识，蒋介石却一直未放弃与苏联人的联络，因为他要尽一切可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一个他视为和生命一样重要的目标：收复大陆。"能帮我收复大陆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一次他在权衡联苏道路的时候写到，"但他们是我的敌人。"
后来进入谈判程序后，他不能接受苏联人的一种看法。"苏联人将美国视为敌人，而非朋友，"1970年他写到。"他们告诉我，想要开展合作只有一种可能，我们也必须反对美国。"他表示这简直"不可想象"。
在与苏联人谈判的一个阶段中，蒋介石表示能够做出两个承诺：他不会允许外国势力借用中国领土从事反苏活动；他不会让中国加入任何外国势力的反苏同盟。这里的外国无疑是暗指美国。但这些承诺离与美国为敌的立场相去甚远。从政治上考虑，他不可能拿美国这个几十年的盟友做筹码来换取一个充满了不确定性的苏联，一个历史证明觊觎中国已久的国家。
1971年病重期间，蒋介石挣扎着在日记中记下他意识中的外国侵略，特别是苏俄的侵略，他提醒自己："苏联引诱我方反对美国，对付中共。我绝不能让它如意。"
至此，蒋介石下定了关闭联俄之路的决心。
作者戴鸿超是底特律大学政治学名誉教授。
本文是胡佛文摘特稿。对蒋介石日记的部分引用得到了蒋方智怡的许可。
from 新獨立觀察 http://neobservation.blogspot.com/2012/04/blog-post_7543.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