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西方邏輯來看,中國經濟會大崩盤是無可懷疑的;但按照中國邏輯,就未必。政府不能讓經濟掉下去,他要接盤,所以還能維持這個經濟規模。然而,宏觀上接盤是否能接得住?是個大問號
中國經濟即將大崩盤?
外參記者 高伐林
“面臨中共十八大換届,即將接班的習近平、太子黨會不會有這樣一種衝動:經濟壞就壞一點吧,又不是我的責任,現在壞一點,反而增大我上臺以後的選擇政策的自由度。”
2011年9月28日,學人蘆笛前來美國訪問,《新史記》雜誌邀請紐約、新澤西、華盛頓的部分旅美學者,在紐約舉行座談會。會議主題雖然是圍繞應該樹立什麽樣的歷史觀、歷史研究是否具有功利性、如何看待辛亥革命以來的中國百年歷程等,但與會人士也熱烈討論了關於中國經濟領域的許多令人擔憂的跡象。
這裏將有關現實問題的討論發言摘錄整理,刊登如下。關於歷史的討論,刊登於《新史記》雜誌第四期。
中國對利率的監管已全面失控
羅小朋:中國經濟確實出現了非常嚴重的危險。實質性的問題,不在民間高利貸利率,而在國有銀行存款的大規模下降——也就是說,大量銀行儲蓄向外轉到了高利貸市場。這比較令人恐懼。
國內非常有影響的財經評論員葉檀最近提出了一個判斷。她是學經濟史的,是浙江山溝裏出來的才女,她的文字,代表了一群中國白領階層、民間精英的看法,因爲她個人不可能有那麼多的知識,有一群對中共高層政策不滿意的白領階層在背後支持:提供信息、判斷和專業知識。她認爲,中國對利率的監管已經全面失控了。中共對利率的全面控制,是整頓經濟秩序的底線:我逼著你存款將錢擱到我這裏,貸款呢,也是低息貸給我的人。而這個底線,按照葉檀的判斷,開始被突破了:銀行在拼命地不擇手段地拉存款,每個人的利益都跟能拉到多少存款掛鉤,實際上就提高了銀行的利率。貸款又轉到高利貸者手上,所以存款和貸款利率都失控了。——利率上昇,這就是經濟減速、剎車的極強大力量!
當然政府可以無視這個,然而政府投資面臨的問題,也從高鐵體現出來:投資的風險也在急劇上昇。
政府為刺激經濟打了無數“激素”,但是正如有人形容的,2008年拉動內需的四萬億投資,給中共“補了一槍”,完全是方向性的、災難性的錯誤!
公職人員扮演高利貸中介角色
張艾枚:我看到材料,說四大銀行存款下降了一萬億,錢都跑到高利貸那兒去了。途徑很多。
羅小朋:有各種途徑,他們已經打開了成套、成系統的渠道,來把銀行的錢倒到外面攫取高額利潤。其中一個重要渠道,是擔保公司:銀行風險很高嘛,在信貸比較發達的地方,像溫州,有人自己有一筆錢,就出來降低銀行風險。這些人現在成了從銀行往外倒錢的主力——他們的真買賣,是幹這個!已經制度化、半公開化啦,誰都知道他們幹這個。
扮演中人角色的,很多都是官員、有公職的人員。人們相信這些人不會跑,他們有能力,又有渠道。現在國有銀行存款下降的數據是四千億左右,說“一萬億”,是相對去年應該正常增長的數字來說的,誇大了些。也就是說,這是個轉折點,本來應該上昇的,現在不昇反降。
程鐵軍:我有兩個朋友告訴我,他們可以付10~12%。他們告訴我,這不是高利貸。因為銀行批准給企業的融資貸款,利率在6~7%,加上給銀行的回扣,關係疏通費,差不多也要到10%。所以我們給別人12~15%,是合理的。(羅小朋:還要扣除通脹因素,真實的利息,恐怕也衹有3~4%)有些企業自己不生產了,將資金拿出去放貸,利潤反而有保證。
風險增大,高層團結就很難了
羅小朋:現在面臨中共十八大換届,即將接班的習近平、太子黨會不會有這樣一種衝動:經濟壞就壞一點吧,又不是我的責任,現在壞一點,反而增大我上臺以後的選擇政策的自由度。如果我現在就採取措施,不是幫胡溫他們補臺、給自己過不去嘛?
當然這裏面有權衡、有變數,風險在哪裏?每個人的利益在哪裏?過去統治階層的利益是一致的:經濟高速增長,大家都可以分享;現在要玩險的,讓經濟掉下來,但又不能掉到大家全玩完。在這個遊戲裏面,團結就很難了,例如,周小川顯然跟王岐山很不對付了。
2007年時,周小川以為王岐山那個副總理的位置本該是他的——他看不見別的可能性:現代金融這麼複雜,別人都不懂嘛,跟外國人打交道這麼難,我又是內行,又懂外文,又在全世界又知名度……但是,沒想到,王岐山到江澤民那兒哭了一鼻子,把副總理給哭到手了——當然,還有別的因素。這對周小川是個很大的打擊。王岐山作為主管金融的副總理,上任之後到人民銀行去視察——這純粹是一個政治性的動作:搞清楚,你是歸我管的。周小川當然懂他的意思,央行行長傳統上就是副總理甚至總理管,周小川憑藉自己的特殊背景和地位,得到行長這個職位。他為了表達不滿,匯報工作時,大用現代貨幣政策的術語,專業性非常強。
他對王岐山來這一套,王岐山馬上也懂了周小川在玩什麼把戲,一點都不客氣:你別給我來這個“里格楞”!(眾笑)周小川頓時傻了。第二天這個笑話就傳遍了全央行。(丁凱文:這就是下馬威啦。)
現在的遊戲就是:如果要玩經濟跌下來,後任上來好布新局,那麼,要是玩大發了,2013年崩盤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不過,現在對中國來講也有過去沒有的一個有利因素:國際資本投注在中國的利益太大了,全世界都不希望中國這個時候崩盤,美國和西方都不願看到這種可怕的局面。
中國兩個最可能出事的領域
馮勝平:這兩天我跟國內來的朋友聊中國經濟,兩個最可能出事的領域,一個是房地產,一個就是民間信貸。民間信貸的利率已經到了20~30%,銀行over night(隔夜)拆解利率,都到了15%。這在美國近乎不可想象,美國over night的拆解利率幾乎是零:0.25%吧。15%意味著什麼?我借給你一晚上的錢,你明天就還我,都要15%的利息。這說明資金鏈緊張到了什麼程度!
我還看到中國財經報刊上有個消息,30萬存在銀行,一天利息一千五——因為到了月底,要拉存款。你今天存30萬,明天取走,也給你1500元利息。(羅:不是每人都有這種機會的。)
我有個朋友,一直在做建築,這兩天正在華爾街談。中國宣佈,政府要造3500萬套廉租房,2011年要造1000萬,美國的鋼鐵啊水泥啊等等建築材料行業就大量生產,股票衝到最高點,最大的購買者就是中國。但是到了今年5月份,只開工了300萬。美國的分析家就說,好,趕快再生產,後面還有7個月,還得開工700萬呢!我這個朋友就笑了:美國人以為共產黨說話是算數的,要趕快造,其實到了現在9月底了,還不到500萬。而且許多項目,挖了個坑,也就算開工了。現在,在香港市場上,鋼鐵、水泥的股票跌落已經跌了50%多了。這就預示著,中國很可能要出大事,就出在房地產上。
廉租房無法推廣到全國
羅小朋:溫家寶是早就想控制房價的,但摸來摸去,但找不著有效的好辦法。葉檀寫了一篇評論講房價,認為辦法找到了:深圳的措施最有效。從哪兒下手?不是用行政手段出臺限購令,而是用經濟手段——徵收二手房稅。你不是要靠倒房賺錢嗎,總要出手吧?就要你出手時付一個高代價,你就得想一想:出手時願不願付這麼高的稅?
實踐證明,這很有效。但問題是,如果早兩年出臺這個舉措,那會很管用;可現在正是怕房地產往下垮的時候呀!
廉租房這件事是李克強抓的。李克強在遼寧當省委書記的時候,政績就是給國企職工解決棚戶區問題。朱鎔基六親不認讓國企下馬,不僅失業問題突出,而且原來長期積累的貧民窟窩棚也更突出了。過去職工以為,你政府總要管我們的,沒想到政府最後就是撒手不管了。李克強去後,向中央要了一筆錢,把國企職工的爛房子拆了重新蓋起來,成了比較完整的社區,服務網點也建立起來了,總的效果比較好。但這是無法推廣到全國的,給下崗職工蓋房子和給農民工蓋房子,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薄熙來往前推了一步,要給農民工蓋房子,已經動了。重慶給中央算了一筆賬,實際上是黃奇帆算的,是地方糊弄中央、吹牛的一套,結論是可以貸款蓋廉租房,做到收支平衡。薄熙來親自去中央匯報,中央當時也沒有人敢表態。我聽說一個消息,薄熙來在上飛機回重慶之前,接到李克強的電話,李克強說,你別走啊,我對這個事情感興趣——這說明李克強不明白,把廉租房這件事擴展成宏觀的行為,而不再是局部行為,這根本不是一個邏輯。
國內財經人士早就警告,1000萬套廉租房是不能搞的,很危險。但中央非要搞。地方政府實際上也是堅決不幹的,因為對地方經濟的長期和短期的傷害都非常之大。而且,這廉租房怎麼分配?是個政治炸彈麼!如果少嘛,少數人得了便宜,也就拉倒了。我認為他們根本沒有想清楚,只是看到經濟要下滑了,商品房的價格要下滑了,用廉租房頂起來——想法就這麼簡單。
從回國投資到出國避險
馮勝平:我另外一個朋友,當初在人們都想向國外跑時,他跑回去在國內投資,做得很大,現在他也要跑出來了,要把製造業搬出來,搬到美國,現在在美國幾個州到處看房子。為什麼?不是說中國是“世界工廠”嗎?他給我算了一筆帳:人民幣對美元的匯率從8.7跌到6.3,跌了30%,對於中國的出口企業來講,就意味著30%的利潤化為烏有了;一個企業丟了30%利潤呀!恐怕大部分企業就撐不住了。再說,這些年來中國的勞動力、成本都上漲了將近一倍,而美國這邊的勞動力、成本下降了60%,這一漲一降,遲早會到達一個點,中國的“世界工廠”地位保不住,現在不少國內的重要企業要麽關閉,要麽搬走。
本來2008年中國跟世界經濟一樣要遭遇危機,當局打了一針“四萬億”救市的強心針,這對中國病體的效應是一場災難,在一個很大的泡沫上來了一個更大的泡沫。大學畢業生平均兩千的月工資,上海、杭州平均每平方米兩萬五、三萬元,就是說大學生一年不吃不喝,也只能買一平方米;工薪階層要買房子,是一輩子也沒有希望的。
昨天我們幾個人聊中國房地産,預測說不定就是今年,中國的房地產就會大規模崩盤。美國的房地產已經跌得很多,像佛羅里達差不多跌了80%,而美國的泡沫還遠遠沒中國的大——連中國的三分之一都沒有,中國要崩盤,那還得了?幾個朋友就馬上給中國親友打電話,要她們趕快賣房。好玩的是,幾乎所有接電話的太太、朋友都斬釘截鐵地回答:No!中國的股票會掉,但房價絕對不會掉,房子的需求這麼大,怎麼會掉?他們還說,中國的經濟是靠房地產,共產黨不會允許房地產掉到你們說的那個地步。再講得難聽一點,就是你們是在海外唱衰中國,都是陰暗心理!(衆笑)
在中國,你問房價會不會降,百分之八十、九十以上的人都說不可能。這讓我想起,華爾街每個月要公佈一個數字,是美國經濟學家預測美國經濟和美國股市的,比如說,向一百個人做調查:你認為股市要漲還是要降?這是一個數學模式,如果預測股市肯定要漲的人多,那麼,股市就會降;反過來也一樣,如果多數人說股市肯定要降,股市會漲。
重慶模式失敗,中國就將動亂?
馮勝平:一位華爾街朋友說,現在看,最好的一種結果是“日本模式”:從1989年到現在,日本用22年軟著陸,把不良資產消化掉;最壞的結果是硬著陸。一位朋友現在是“空中飛人”,做生意中美來回跑,半個月在中國,半個月在美國,他告訴我,現在中國最大的現實風險是什麼?是一方面上千萬棟投資的房子空置在那裏,一方面上億人——農民工啊、窮二代啊、大學生啊……永遠買不起房子,只能租簡易房,甚至住工棚。《洪湖赤衛隊》裡不是有首“手拿碟兒唱起來”的歌麼:“月兒彎彎照高樓,高樓本是窮人修。寒冬臘月北風起,富人歡笑窮人愁。”只要有人號召他們住進去,來個“居者有其屋”,頓時就會大亂!
當時我聽了覺得匪夷所思。但是8月份北京的幾個討論會,其中最極端的一個發言,說“經濟上一步將死共產黨”的,就是讓買不起房的人,都進去住!
重慶這次開會就說,如果重慶模式失敗,中國將陷於動亂、革命。聽起來,這是一個預測,未嘗不可以看作對中央的威脅?“不按我的做,你就會遇到大麻煩!”
中國會不會崩潰?
羅小朋:按照西方邏輯來看,中國經濟會大崩盤是無可懷疑的;但按照中國邏輯,就不是這麽回事了。葉檀曾經寫過,光看中國的私有經濟這一塊,不錯,已經面臨崩潰狀態,但說“中國不會崩潰”呢,是因為政府打通了縱向產業鏈,也就是說,國有資本可以覆蓋從上游到下游——你們私營企業都死光,我們政府經營的產業也可以持續!
我相信葉檀不會胡說,中國人討論這些問題的專業水平都提高了。我看溫州的材料,也反映出:私營企業家的資金在退出,政府的資金在進來,政府不能讓經濟掉下去了——GDP若排到末尾了,地方主官受不了,他要接盤。所以不能排除,從中國邏輯來看,還能維持這個經濟規模。然而,宏觀上接盤是否能接得住?是個大問號。
何頻:二十年來,每天都有人說中國經濟如何如何糟糕,問題如何如何多……這麼多年來,我們參加的許多會上,對中國經濟的描繪比今天悲慘多啦!恐怖得不得了!但是一直說到了現在,中國經濟反倒成了全世界的救星——原來,西方比中國還要爛!
中國經濟的問題是很嚴重,但是沒有大家想的那麼嚴重。只要“我黨”有足夠的人力、資源,就足以消化這些問題。這些是導火線,如果與黨內矛盾、高層鬥爭聯繫在一起,與社會上的反對派運動結合在一起,或者引爆群體抗爭事件,可能會對中國的前景產生某種變數。(丁凱文:現在互聯網的作用實在不可低估,網民的怨氣可以直接發泄。)但是怨氣發完就拉倒了,沒有持續性、沒有依托點啊。如果只是單純的經濟問題,再嚴重,也難不住“我黨”——我對“我黨”有足夠的信心,因為從來不缺替罪羊、受難者。
王軍濤:我贊成何頻講的這句話,經濟上再壞,如果沒人動,也不會怎麼著;共產黨再壞,如果沒人動,制度也會延續。2002年我們在紐約與康曉光、王紹光爭論過一個話題,王紹光就說,如果允許社會不公正發展下去,就會出現政治上的動亂。康曉光反駁說,不對,在巨大的不公平之下,如果政治精英、經濟精英和知識精英在危機感下組成“鐵三角”同盟,可以構成更加穩定的結構。他說,中國穩定的基礎,在於三個有差異的群體的勾結,感受到優越感,形成對大眾的壓迫。
由此我認為,所有的經濟危機、社會危機、思想危機,如果不能轉為政治危機,就可以在政治上延續下去。胡平舉過例,三年困難時期災荒年,經濟問題那麼嚴重,共產黨也穩定地挨過去了。許多國家社會動亂,不會形成對政治的挑戰。政治是相對穩定的領域,但是政治上一旦行動,在精英層面不能解決,要到大眾層面,那就是“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就要衝破原來的結構。(《外參月刊》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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