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4 August 2020

當美國遇上首個政治和意識形態南轅北轍、但經濟實力卻旗鼓相當的對手

國史上有過很多對手,二戰之後,便曾先後遇上蘇聯和日本,這個回合遇上中國,那麼博奕的性質又與過往有何不同呢?我認為關鍵不在於這是一個「非白人對手」,而讓華府不知所措,關鍵反在於,這是美國首個政治和意識形態南轅北轍但經濟實力卻旗鼓相當的對手,且彼此經濟已發展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上週三,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在捷克國會發表演講,指出中國已經融入了美國的經濟、政治、社會體系裡,非當年冷戰時的蘇聯可比,因此更難應付。中國已經是個可與美國鼎足而立的經濟強國,因此不如往昔般,通過政治、外交、軍事脅迫這些舊套路,就可把它簡單解決;再加上,全球產業鏈的形成,彼此經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亦不是可以靠一般性經濟制裁就可遏止對方。正如最新一期《經濟學人》封面主題文章所言,這將會是一場持久的競賽,(若以為可以輕而易舉、三扒兩撥 KO 對手),是時候抹去幻想了。

聚焦「非白人對手」是錯了重點

前個星期,陳景祥兄在《明報》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為〈當美國遇上一個「非白人」的對手〉,對中美兩國的糾結作了一次梳理,當中頗有見地。但把重點放在中國是美國一個「非白人」對手(他所引述的美國國務院官員 Kiron Skinner,甚至錯說中國是美國史上首個非白人對手),而讓華府不知所措,對不起,我卻認為是錯了重點。

姑勿論俄羅斯民族性和文化價值其實與歐美也存在重大差異,白人與非白人之別不應被過分放大,我認為中美之爭,重點該是,中國是美國史上首個在政治和意識形態上南轅北轍但在經濟實力上卻旗鼓相當的對手,且彼此經濟已發展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步,糾纏不清。

讓我們回顧一下歷史。二戰前,美國信奉「門羅主義」,仍未走向世界,只會「躲在美洲成一統」。情況要到二戰後才有所改變,美國不單參與了「全球化」,更進而爭奪世界霸主的地位。

戰後霸權先後遭遇蘇聯和日本挑戰

蘇聯當然是冷戰時期美國的最大對手,在政治制度、經濟制度、意識形態上,都分庭抗禮。蘇聯是當時世界另一超級強國,與美國在全球爭霸,兩國在軍事上旗鼓相當,外交上又分別領導華沙和北約兩大政治 / 軍事集團對峙。但唯獨一點,蘇聯在經濟實力上其實大大落後美國,物資匱乏是蘇聯人最大和永遠之痛,這也是 1959 年尼克遜出席莫斯科博覽會時,在所謂「廚房辯論」中得以擊敗赫魯曉夫的原因。到了八十年代,列根更看出,蘇聯其實只是個外強中乾的對手,結果以「show hand」的策略,用資源戰把蘇聯拖垮。當時美蘇兩大集團,在世界上是兩個各自分別運作的經濟體系,彼此在經濟、貿易、金融上較少往來,只與自己集團內成員國做生意,因此兩國在經濟上並不構成直接競爭,更遑論有所融合。

此外,因為地緣政治原因,戰後美國扶助日本,但卻想不到後來竟作繭自縛,日本經濟發展迅速,曾經一躍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美國反受威脅。到了八十年代,甚至有「Japan as Number One」的說法(源於哈佛大學教授傅高義(Ezra Vogel)的同名書籍),美國大阿哥地位似乎受到挑戰。雖然日本經濟上羽翼漸豐,卻在政治、外交、意識形態上始終緊跟美國,甘心做個小弟,亦欠軍事實力。更何況,日本因為人口、土地、資源的限制,注定成不了一超級大國。到了 1985 年,美國迫日本接受了《廣場協議》,後者經濟從此受到無法彌補的傷害,美國三扒兩撥便打發了這個「對手」。

因此,蘇聯作為一個對手,在政治和意識形態上與美國南轅北轍,但在經濟上卻大為落後;反之,日本作為一個對手,雖曾在經濟上力迫美國,卻在政治和意識形態上始終相近,甚至可說是仰美鼻息;唯獨是中國,卻是美國史上遇上首個經濟上實力旗鼓相當但政治和意識形態上卻南轅北轍的對手。

中國產業已走在世界尖端

中國在入世後,經濟迅速騰飛,大出美國預算之外,且全面與美國爭奪全球化下的市場。時至今日,中國已經在產業發展上,全方位力迫美國。

舉例,中國在 5G 發展上已經大大超越美國,這也是美國要封殺華為的理由;再說 AI,當外國在討論怎樣平衡大數據的使用和個人私隱時,中國作為一個專制國家,卻毫無顧忌地用上大數據來發展 AI,因而一日千里。5G 和 AI,都是未來產業發展之鑰。

另外,中國近日更成功發展出全覆蓋的「北斗」衛星導航系統,與美國的「GPS」、俄羅斯的「GLONASS」,以及集整個歐洲之力才發展出來的「伽利略」,四強鼎足而立;在日常生活上,高鐵、移動支付、電子商貿的使用,走在世界之先;中國產業的機械化程度亦居世界前列,每年機械人新安裝數目,居世界首位(雖然以人均計算就不是)。至於無人車、無人機、造船……等產業的騰飛,恕這裡不一一詳述。

在華府眼中,這些產業發展並非由市場自然而然發生,而是涉及大量政策扶持和政府資金投入來實現,這種模式在西方被視為「國家資本主義」,受到很大猜忌以至質疑。且正如前述,為求發展,中國置很多人權、倫理規範於不顧,更讓華府深深不憤。

從「中國崩潰論」到「支爆」

二十年前,美國曾經流行過所謂的「中國崩潰論」,認為這會很快發生,但事後看來,當然錯得交關,中國不單沒有崩潰,且變得十分強大。二十年後,本地換了個新叫法,有人提出所謂「支爆」,又認為這會很快發生,到時香港便可以實行所謂「城邦自治」云云,但相關分析卻更加欠奉,更加流於是一廂情願的空想。

上週三,蓬佩奧在捷克國會發表演說,指出中國已經融入了美國的經濟、政治、社會體系裡,非當年冷戰時的蘇聯可比,因而更難應付。為了讓讀者自行嘴嚼,現把有關段落原文照錄如下:


“What’s happening now isn’t Cold War 2.0. The challenge of resisting the CCP threat is in some ways much more difficult”;

“The CCP is already enmeshed in our economies, in our politics, in our societies in ways the Soviet Union never was”.

蓬佩奧亦承認中國強大難對付

從中可見,作為一個對華鷹派,蓬佩奧戰意昂揚,但卻完全沒有低估中國這個對手,當然更不會信那些所謂「中國即將『支爆』」的鬼話。

中國已經是一個可以與美國鼎足而立的經濟強國,不如往昔般,通過政治、外交、軍事脅迫這些舊套路,就可以把它簡單解決。再加上,全球產業鏈的形成,彼此經濟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亦不是可以靠一般性經濟制裁就可以遏止它。

例如面對 TikTok 在美國坐大,特朗普竟然出到強制賣盤且政府分成這樣過往匪疑所思的霸凌手段,完全違反資本主義和自由市場的遊戲規則,箇中當然有特朗普的流氓習性,但也反映華府並未想出一套對付這些中企崛起的方法。

正如最新一期《經濟學人》的封面主題文章 The Chinese Economic Model: Xi Jinping is reinventing state capitalism. Don’t underestimate it 所言:美國及其盟友須準備一場持久競賽,對付蘇聯用過的圍堵政策,用在中國身上不再會有用,因為中國經濟更加複雜,且與世界融為一體,(若以為可以輕而易舉、三扒兩撥 KO 對手),是時候抹去幻想了。

結語:抗爭在香港

因此,若然有抗爭者,以為只要中美矛盾激化,雙方「攤牌」,那麼美國就可一下子 KO 中國,達到「攬炒」中國之目的,其實是一種不切實際的空想。中美兩國的大國博奕,因為彼此實力接近,將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期間矛盾和衝突或會不斷升級,但卻絕非一年半載,甚至是十年八載,就可以 KO 對方(隨非真的爆發世界大戰)。如果有了這個認識,大家就會明白到,抗爭,以及爭取改變,都會是一場持久戰,任何「燒煙花」、「玩 show hand」、「終極攤牌」式的抗爭,都只會讓自己「一網成擒」,絕非明智。



(中美爭雄篇.二之二)



本文原先刊登於 8 月 19 日的《明報》

from 立場新聞 Stand News http://thestandnews.com/international/%E7%95%B6%E7%BE%8E%E5%9C%8B%E9%81%87%E4%B8%8A%E9%A6%96%E5%80%8B%E6%94%BF%E6%B2%BB%E5%92%8C%E6%84%8F%E8%AD%98%E5%BD%A2%E6%85%8B%E5%8D%97%E8%BD%85%E5%8C%97%E8%BD%8D-%E4%BD%86%E7%B6%93%E6%BF%9F%E5%AF%A6%E5%8A%9B%E5%8D%BB%E6%97%97%E9%BC%93%E7%9B%B8%E7%95%B6%E7%9A%84%E5%B0%8D%E6%89%8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