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30 August 2020

韓片《屍殺半島》談的不是喪屍,而是絕境下的人性

(下文有電影劇情內容劇透,敬請留意)

全球受疫情影響,電影院作為人群眾集的場所,多月來不是被勒令關閉,就是被限制入場觀眾人數,使電影業陷入史無前例的經營寒冬。逆境之下,2020 年韓國的電影市場雖然在年初藉《上流寄生族》揚威奧斯卡,曾經為電影從業者帶來興高采烈的正面期盼,滿以為韓國電影能踏入新時代的開端。只是,一場意想不到的疫症,卻徹底摧毀了韓國電影業這股樂觀勢頭。不少已完成製作的電影,一一都只能推遲上映日期。另外,仍在拍攝中的作品,更要被迫無限期暫停製作。

2016 年成為韓國國內唯一一部能突破千萬觀影人次的韓國電影,《屍殺列車》(부산행)雖然取材自近年荷里活最流行兼吸引觀眾口味的喪屍橋段,但劇情鋪陳上,卻以東方家庭倫理感情包裝,呈現出非一般的喪屍類電影,曾經為戲迷於「韓國喪屍電影」這一品牌,帶來耳目一新的新鮮感覺。過去數年,除了有《屍殺前傳》,有關《屍殺列車》續集將會怎樣把上集劇情延伸下去,一直廣受《屍殺》熱議且滿心期待。

今年年初,延尚昊導演終於公開了《屍殺列車》續集 — 片名為《屍殺半島》(반도)的劇作詳情。當中,他更透露了故事的部份內容,將會與香港連上關係。引頸期待下,不過,因受疫症左右,電影在韓國公映的日期被迫推延至七月中,而香港更因第三波疫情爆發,原來能與韓國同步上映的安排被迫取消,直至上周五(28/8)電影院得以重新營業後,才能隆重推出。

作為疫情內首部仍能維持以「大卡士」資本與場面製作的韓國電影,《屍殺半島》在萎縮等不利外在環境下,在韓國上映 7 天後累計觀眾已突破了 200 萬,從成績上已算是逆市中不俗的一部作品。劇情上,《屍殺半島》延續了前作《屍殺列車》結局留下的尾巴,說到原來韓國國內唯一處未受喪屍病毒感染的南部城市釜山,經過四年時間,最終也避免不了遭病毒蹂躪的宿命,整遍朝鮮半島陷入末日的崩塌邊緣。人人自危之下,姜棟元飾演的軍人男主角「政錫」,和家人幸運的登上難民船。只是沒有國家願意收留韓國難民,他們最後只能逃到香港,而在香港亦被人視為過街老鼠,終日過著沒有尊嚴般的非人式生活。

忽然,有犯罪集團重酬招攬勇士,返到已被喪屍佔領的韓國,拾回一輛裝載美元與黃金的卡車圖利。政錫與姐夫決定冒險,而就在回到韓國的時候,他們遇上了昔日被自己拒絕幫助未能搭上難民船逃離而留在半島的女主角,李貞賢飾演的母親「敏晶」及她兩名女兒。他們一行四人,與同時倖命未有遭病毒感染的 631 部隊,為錢、為逃命,還有跟喪屍一同在這個廢墟中爭取最後的生存機會。

人與喪屍並存的新國度

跟前作《屍殺列車》所呈現的社會面貌截然不同,2016 年當喪屍病毒忽然在首爾街頭散播,亂七八糟地市面上瘋狂追咬市民,且藉一輛朝從釜山駛去的 KTX 列車,把喪屍從北部地方移送遍整個韓國。仍記當時不論是普羅市民,還是那群被困在那輛「屍殺列車」內的乘客,他們面對著喪屍,全都被殺至措手不及,無人懂得那些喪屍的攻擊習性與弱點,直至後來,他們從喪屍在列車路經沒有陽光所至的隧道,看不見眼中的東西時,才得知原來喪屍是在漆黑中失去視野能力,只能靠聲音辨別攻擊方向的這個弱點。

四年後的今天,跟那些喪屍在這個猶如地獄般的朝鮮半島內共存搏鬥了多年時間,不論是那些 631 部隊軍人,還是敏晶與她兩個女兒,他們當然仍舊懼怕被喪屍追咬,但有了與喪屍交戰的經歷,倖存下來的人都彷彿成為末日戰士般,已熟悉喪屍的習性,並且可借喪屍在黑夜時對光線與聲音特別敏感,利用照明彈、裝有 LED 裝飾的遙控車、掛上夜總會廣告牌的卡車、車前大光燈與鞭炮等物品,轉移喪屍的視線,能躲避之餘,也可運用喪屍作攻擊敵對勢力之用。
所以,可以說是四年前是喪屍支配著這個已成廢墟的朝鮮半島,四年後,則是一班失去被救意欲,比喪屍更野蠻的人類,反過來不只是適應喪屍存在的世界,甚或是支配著喪屍,走向極端暴力化的自毀田地。

反烏托邦下人性的崩壞

與其說《屍殺半島》是一部喪屍電影,不如說它是把人性在理性崩潰,以野蠻支配的世界下,人類的醜惡可墜落至一個怎麼樣的程度,赤裸裸地呈現出來的一部「反烏托邦」悲劇電影。在這點上,比起前集它的訊息更直率,還讓人想起《豬玀之王》(돼지의 왕)和《打救豬玀 The Fake》(사이비)等延尚昊導演早期的作品。

那些倖免被喪屍咬掉的生還者,正如電影中的那群 631 部隊軍人,原來他們是捍衛國民安全的勇士,但自從時間不斷流逝,他們自知,已被全球所有國家遺棄,沒人願意向他們派出援兵救助。沒有足夠的食物,還有每時每刻擔憂成為喪屍下一位的獵物,在失去被救助的希望下,作為權力者,他們比起行動可預測的喪屍,更叫人可怕。軍人們逐漸喪失理性,終日在放縱人的原始獸性,以野蠻與暴力來維持著這個社會的常態運作。

好像他們為了鞏固自己地位,便把半島內的人民分為兩類階層,除部隊以外,一是「喪屍」,二是「野狗」,而作為最底層的人,他們存在的目的,就是為部隊提供娛樂。軍人在軍營內設計了一個喪屍追咬人類,猶如喪盡天良的鬥獸場,每人不單要逃避成為喪屍的獵物,而且更要在活下來後才能獲得糧食,只是,失去理性與人生意志的軍人,卻在享受著這種弱肉強食的視覺刺激,並沉醉於聲色犬馬的虛無賭博之中,成為比喪屍更惡毒的支配者。

2020 年的世界變成了「屍殺半島」?

在看前作《屍殺列車》之時,我們大多還是懷著欣賞「末日電影」的抽離心境,把作品內每一個小環節與呈現出來的社會面貌,不大上心地與現實扣連想象,至少,我們仍不會相信屍殺將會在我們生活國度中出現。但自從踏入 2020 年以後,尤其在當下我們生活的世界裡,終於備受世紀疫症蔓延的憂慮支配,而且如何防範病毒進一步在社會擴散,更是今天人類日常生活核心處理的最大難題,《屍殺半島》在這個已徹底轉變的全球大環境下登場,給觀眾引領跟現實反思的意味,自然比四年前更深遠。
電影裡男主角政錫與家人一同逃難到香港,過著異鄉人的無主生活。而香港人,戲內卻叫喊他們是「病毒」,是把「喪屍」傳入當地社區的最大病毒隱憂來源,因而一一視他們為「過街老鼠」,歧視他們,更向政錫大叫「滾回你們國家」。

那些片段,不期然地會自然使人聯想起今天我們面對疫情下,「隔離」、「封關」與「避免感染」等這些不使人再感到陌生的日常關鍵詞,可見喪屍可能不再是人工化的幻想而已。只是,正如病毒在我們的世界中不斷進化,現實反過來給電影的啟示,或許是《屍殺半島》後的喪屍,也能演化,成為更叫人驚嚇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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