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1 June 2018

邓聿文：金正恩要和平，但难以完全弃核

“特金会”的筹备事务，正在新加坡、板门店和纽约分三路进行，现在看来，如期举行峰会应该没有问题，但要准确地评估其成果，则很难。

对于这样一个互信缺乏的首脑会谈，首先要搞清双方弃核立场。朝美双方的共同点或者共识是无核化，区别在于无核化的内容、方式和时间。美国的立场是完全、彻底、不可逆、可核查的无核化，并且在完全弃核前不解除制裁和给予经济补偿。相对美国一步到位的“先弃核，后补偿”方式，朝鲜的立场是坚持有核国家身份，“分阶段、同步进行”，在其弃核过程中，国际社会包括美国在内，要同时放松对朝制裁，并进行相应补偿及经济援助。至于弃核时间表，美国能够容忍的最长时限，应该不会超过2020年，朝鲜则希望更长，用一些专家的话说，可能长达10多年都不一定。

显然，朝美的弃核立场如果不说对立，也是差异极大，双方在短时间内要使峰会取得成果，就需妥协和让步。一般来说，无论是政治谈判还是商业谈判，要取得成功，妥协和让步总归是必不可少的，除非两者处于绝对不对称的地步，强大一方迫使弱小一方按其意志签下城下之盟。然而，即使这样，如果弱小一方有同归于尽的意志和勇气，强大一方也得掂量这样做是否值得。

“特金会”虽然双方力量高度不对称，但由于朝鲜已经事实上拥核并拥有打到美国本土的能力，再加上背后有中国支持，或者朝鲜自认为有中国支持，所以，如果美国坚持要朝鲜一步到位的弃核立场不妥协，朝鲜估计也难大让步。这样，双方很可能达不起协议。

特朗普会不会为使峰会取得哪怕是象征性成果，而在原有立场上放松一点？考虑到他喜欢交易的谈判风格，不能说完全没有此种可能，但鉴于朝鲜以往在无核化上出尔反尔的教训，加之华盛顿一直在国内和国际社会宣扬这种强硬立场，其松动的可能性不大。当然，之前让朝鲜愤怒和忌惮的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所提的“利比亚式弃核模式”，应该不会坚持。

特朗普在朝鲜弃核上要按自己的方式进行，但从特朗普阐述的只言片语看，“特朗普方式”跟“利比亚模式”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完全弃核，不同之处在于，特朗普答应金正恩保障其政权安全，还要让朝鲜实现经济繁荣。前者，特朗普（或者说美国政府）可以做到，尽管如此，朝鲜政权是否最终安全，也不完全取决于特朗普的承诺，还要看形势发展变化；后者，自然也不是特朗普说可以做到就能做到的，也受制于很多因素。

假如特朗普不愿妥协，金正恩会在自己的立场上后退吗？同样很少。朝鲜以有核国家身份，同美国谈判，是在劳动党的七届三中全会上通过的。其“分阶段、同步走”的谈判原则，也得到了中俄支持，以及韩国事实上的默认。金正恩不会在谈判桌上轻易放弃这些对他有利的筹码。对此，可以作进一步的分析。

我们来看金正恩为什么要提议举行朝美首脑会谈。有两个因素。一是他明白，要解除联合国制裁，彻底解决包括核问题在内的朝鲜半岛的安全困局，就必须同美国谈判。二是他也认为，在去年进行一系列核导试验和试射，完成了提升朝鲜核打击能力的任务后，是时候同美国谈判，为朝鲜转向“集中一切力量发展经济”创造一个好的半岛和国际环境了。从这个角度看，金正恩要为朝鲜的未来发展和半岛的和平稳定争取主动。因此，对这次首脑会谈以及可能做出的弃核让步，金正恩应该是带着“诚意”的，否则，朝鲜也不会同意在“特金会”前炸掉丰里溪核试验场。

外界一直持怀疑金正恩的弃核谈判意图，认为金正恩不过是在施展其父亲的障眼法，假装谈判而蒙蔽美国和国际社会，好让联合国尽快解除制裁。此种说法不能讲不对。对于独裁政权而言，维持独裁统治是最大的国家利益。何况金氏独裁跟一般的独裁政权还不一样，他维持的是金氏家族的统治，此乃金正恩的最高利益所在。而作为保障金氏家族统治的“大家伙”，核武器好不容易搞出来了，岂能在美国压力下说废就废？金正恩是不会天真地把自家性命和朝鲜政权的安全寄托在特朗普和美国政府的“善意”之上的。

但由此认定金正恩提议同特朗普谈判，是毫无诚意，耍手腕，也有些牵强。金氏虽不愿弃核，可所谓“形势比人强”，他遇到的对手是特朗普，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在美国的极限施压、军事恫吓以及联合国的高强度制裁下，金正恩考虑谈判很大程度上也是没办法的事，如若硬顶着不弃核，代价恐怕大到朝鲜承受不起。因此，金正恩不会只打算谈弃核问题，他一定要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在朝美首脑会谈中，以朝鲜弃核为诱饵，把它同和平协议、朝美关系正常化以及驻韩美军问题挂起钩来，一揽子解决这些问题。

这样，“球”就踢到美国一方了。朝鲜完全弃核与否，就看美国同不同意满足朝鲜的上述要求，或者满足多少。全部满足，朝鲜就可能完全弃核，部分满足，朝鲜就可能部分弃核。假如美国不愿满足朝鲜要求，并因之再制裁朝鲜，朝鲜就可以向国际社会喊冤，争取国际社会的理解和同情，并为中俄等更深的介入以及离间美韩提供了更好借口。事实上，在有了中国对朝鲜弃核立场的理解和支持后，只要朝鲜做出部分弃核举动，金正恩就不会太在意美国的新制裁，因为在中美战略竞争加剧的情况下，中方不可能支持更不用说配合美国的制裁了。

回到“特金会”，从上面的分析来看，鉴于双方立场南辕北辙，以及美国妥协的空间很少，“特金会”很可能像“文金会”一样，发表一个原则性的无核化声明，双方的分歧留在之后由双方的技术团队继续谈。会不会有惊喜发生？不排除金正恩为显示朝鲜“认真”弃核而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如宣布朝鲜在弃核第一阶段销毁大部分核武器，让国际社会都不好意思不解除对朝大部分制裁。朝鲜知道，只要自己弃核的动作弄大一点，中韩等就会为解除联合国部分制裁而帮自己游说，或者加大对朝支援和经济合作关系。这虽然没有达到美国“一步到位”的弃核要求，但由于给国际社会制造了朝鲜有足够诚意弃核的印象，为奖励朝鲜下一步迈出更大动作，估计美国也不好反对不解除部分制裁，而假如美国不同意在制裁上松绑，朝鲜就有“理由”拖延第二阶段弃核了。

双方的底牌总是留在谈判的最后才亮出来，一次“特金会”不可能把朝核问题搞定。所以，这次“特金会”，有惊喜更好，没有，也不要失望。峰会能够举行本身，对美朝以及半岛和平就是一个好事。

金正恩虽不愿完全弃核，但是他要首脑会谈带来的和平，因为如果没有和平的半岛局势以及对朝鲜相对友善的国际环境，朝鲜就无法实行力度较大的对外开放，国内经济建设所需要的资金和技术就进不来，仅靠国内有限改革和自力更生，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善朝鲜经济状况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这可以解释在特朗普宣布取消峰会后，朝鲜为什么要全力以赴对待这次失而复得的会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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