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11 February 2018

【小说反党】王力雄:内乱;陈冠中:外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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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雄:个别环节导致整体的崩坍



曾出版《黄祸》、《天葬:西藏的命运》等作品的中国作家王力雄在新出版的小说《大典》中,探讨了中国极权体制的终结。纽约时报中文网发表罗四鸰对他的访谈《王力雄:“天网”之下,还有革命的可能吗?》,摘录如下——

在一个依靠“天网”等高科技手段建立起严密监控系统的国家,革命是否还有可能?中国作家王力雄试图用新作《大典》来回答这个问题:小说的背景与当下中国非常相似,整个国家利用鞋子里的跟踪系统对所有的人进行了监控。然而,一个想自保的官僚、一个有野心的商人、一个边疆小警察、一个政治上白痴的技术人员,便让这样一个严密的科技极权体制土崩瓦解。

问:你想表达什么观点?

答:我想表达的东西有很多方面,但说起来又很简单。人们通常会认为当下由科技支撑的极权统治,达到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严密,任何异己都没有生长空间。是不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极权统治便没有了变化的可能,从此只能按照极权的逻辑发展?我认为不会的,有时极权体制内的一个很个别的环节,都有可能导致整体的崩坍。

问:可是我看完小说觉得悲观,而且我觉得你的小说也悲观。一个小环节导致整体的崩坍,这似乎是一个概率很小的事情。你自己相信这种可能性吗?

答:概率其实并不小。看这几年中国的政坛,从周永康到令计划,到郭伯雄和孙政才,虽然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政变活动,但我相信是在进行权力斗争,是要打破既定秩序,重新洗牌。一个极权体制在这么短的时间出现了这么多的内部斗争,怎么能说概率很小呢,相当大啊!那些看似偶然的事实际上也是必然。当然具体如何发生不会跟我在小说里写的一样,但类似的可能遍布极权机器内部。极权机器的零件、节点,都是由形形色色的人组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按照自身的利益行事。虽然他们不过是细小的零件,但是对于依靠科技支撑的大型权力机器,哪怕在很小的节点发生变化,也会发生很大作用,甚至导致根本的变化。所以我相信有这种可能。

问:小说很容易让人想起当下的中国,很多事情和细节似曾相识。你是在试图对当下现实做出判断吗?

答:小说是从现实取材,我希望至少开端部分像现实主义小说,用大家都熟悉的元素来结构和推演。我不希望被认为是在写一个不可能发生的事,而是让人感觉面对的就是触手可及的现实,然后去思考当下这个靠科技支撑的极权——我称为科技极权——会不会地久天长呢?

科技极权以前的时代还存在革命的可能性。比如毛泽东当年找一个井冈山,就可以置身政权控制之外发展壮大;不行了再跑到陕北建一个根据地。现在这种可能性完全没有了。仅一个货币电子化、数据化,就决定了不可能做任何有规模的组织活动,从筹款到购买了什么物资到给了什么人钱都会被详细记录,然后由各种算法从中发现异常去进一步审查,铲除于萌芽。所以在这个时代,想从权力机器之外去推动革命,用造反起义的方式革命,已经基本不可能了。

问:在您看来,如今不太可能有机会革命了吗?

答:当局现在的做法是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别说革命了,连不稳定都不行,甚至是只要它认为会萌芽都要铲除。像在新疆实行的“露头便打”,后来变成“不露头也要打”,再后来又提升为“要追着打”。这种“不露头”的东西是什么呢?就由他自己去判断了。这就很可怕了!而且还要追着打,置于死地。可想而知,在这样的管控下,不可能形成权力体制外其他力量,除了最大的组织——政权,其他的都是散沙,不可能有任何抗衡。

在这种情况下,变化还有什么可能呢?在我看来,在阿拉伯世界、在东欧,他们的社会还有其他很多力量,比如说宗教的力量、民间社会组织的力量、外国势力的力量等等,他们会起到一些组织作用,能够让民众在同一时间举行大规模抗议并坚持下去,导致政府垮台。但在中国很难。这让人感到迷茫。对于这个问题,我就想用小说去设想一下,可能性有没有,在哪里?我的目光投向了政权内部,我认为变化会从政权内部发生。


陈冠中:“再魅中国” 大外宣

畅销政治寓言小说《盛世》的作者、香港作家陈冠中出版最新小说《马可波罗》。香港《明周文化》发表访谈《“再魅”的大中国时代 与陈冠中对谈〈马可波罗〉》

明:在你笔下的中国,彷彿就是一个掌握了话语权的大中国时代。你觉得当下的中国出现了一种大中国主义吗?当下的情绪,与过去中国其他盛世又有什麽不同?在这种处境下,香港又可以怎样自处?

陈:这个问题很大,我先做个迂迴的综述吧。16年9月我在城市大学讲过「中国四论」:一国际:中国是一个嵌入全球资本主义国际体系内的修正主义的准超级大国;二国体:中国是一个继承了帝国疆土、唤醒了天朝想像的多民族的汉族主导的现代主权国家;三政体:中国是一个党主(非民主)官本位的后全能的单一制集权专制,其执政党内的寡头统治屡屡滑向凯撒式核心强人独裁;四经济:中国是一个政策向国企以至权贵利益集团倾斜的发展主义式统合主义的溷合经济体。

中国历代天朝,对周边从来用的都是羁縻之术,这是一大套胡萝卜加大棒、审时度势的综合拳,招数选项的运使,要看对手的实力、意志、外交技巧和内部政治是否有机可乘。

明:在小说中你提出了「再魅中国」这概念,你认为所谓的「魅」到底是什麽?而这是「再魅」,那之前的魅,又发生在何时?上一次的「去魅」,又发生在何时?

陈:马可波罗、耶稣会教士以至早期启蒙时期文人曾经替东方这个重大文明体在西人眼中添加魅力,但十九世纪和上世纪欧语文献却出现大量负面或带有偏见的描述,世人态度逆转。文革时期少数西方毛左又对中国有过乌托邦式添魅,但文革后也就除魅了。国家的对外宣传一般都是替自己添魅,只不过现在的力度强多了,可以说当前的「大外宣」是在努力再魅中国。(魅是个源自欧洲的现代理念,英文是enchantment。)

明:在小说中,一羣汉学家听课,当中有习近平思想、一带一路,以及各式「新时代」的新思想。你觉得在小说中,这些内容提供了怎样的信息?对许多香港读者来说,这些内容似乎都是空白的符号,也无从了解其意义。你对这些内容有什麽理解?

陈:对,是会有香港读者甚至大陆读者不明所指的,但对另一些读者来说,这些符号耳熟能详,譬如有一句说去「海里南院北院的给国家领导人讲课」,「海」是指中南海就是南院,国务院所在是北院,加上给领导人讲课,给了提示,但不懂的还是不会懂。小说往往只能如此。

明:叙事者在香港出生,爱尔兰人,剑桥毕业,曾为《环球时报》当文字编辑,但又要强调为英文版的。这些背景与经历,似乎都指向一种形象,不是根正苗红的,却因为多元的背景而对当权者有利用价值,你这种设定是否有特定原因?

陈:替中国做大外宣的外国人,背景多元,与根正苗红无关,至多是有点向往中国,或有点外国左翼背景。这只是对现实的描述而已。


附:

“小说反党”相关历史背景



反党小说《刘志丹》案,是1962年发生在中国共产党内部的一场政治案件。因种种原因,一本由中国已故革命家刘志丹的弟媳李建彤所著的小说《刘志丹》,被诬指为反党小说。毛泽东批示: “用写小说来反党反人民,这是一大发明。凡是要推翻一个政权,总要先造成舆论,总要先做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不论革命、反革命,都是如此”。大量中共干部因而牵涉在内,该事件前后共株连迫害万人。该案亦被认为是“文化大革命”的先声。

习近平的父亲、曾担任陕北边区苏维埃政府主席、时任国务院副总理习仲勋审阅过小说稿,经过专案委员会审查后,习仲勋、贾拓夫及刘景范被打成“习贾刘”反党集团,习仲勋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被下放关押。



(摘自维基百科:反党小说《刘志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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