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20 February 2018

【立場新聞】溫朗東:「台灣人應該對中國人好一點」? 前提是中國須停止統戰舉動

下了飛機,坐在直達台北的機場捷運上,我滑著手機,看著畢靜翰說:「台灣人應該對中國人好一點。」

外頭難得陽光普照,我卻怒火中燒。

他顯然知道「中國」跟「大陸」的用法有甚麼政治意義上的不同,不然他不會在一開始用「中國人」,後面悄悄替換成「大陸人」。

但他說,不談政治,只談修養與道德。他知道這樣說有市場。

他知道在台灣,有很多人聽到「我們不談政治,只談愛與夢想。」就會像聽到通關密語一樣,點頭稱是。

我在吳哥窟的旅程中,遇上滿坑滿谷的中國人。他們的聲音從遺跡一端傳到另一端。

有個中國大叔,站在一旁跟親友抱怨:「他們這樣不行,老子就是有錢!」不知道受了甚麼委屈。

有個中國母親,跟她的孩子說:「還是我們的長城比較厲害,月球上都看得到。」

有好幾隊中國遊客,開著手機導覽APP,外接藍牙喇叭,讓十公尺內的人都聽得見導覽。

高棉王國的遺址,到哪都被人群及背景音效,弄得像戶外教學了。

而我也看見了,在巴戎廟攀爬不易的大石塊階梯上,中國父親擔心著孩子的安危,不斷跟動作神速、不知危險的孩子碎碎念,被妻子制止:「你別說了,就讓他專心走唄。」也是有點溫馨啊。

一路上,我努力壓抑自己本能上的不悅,只因為我有一個信念:「如果今天我們因為中國人平均文化水平低落,而看不起他們。那有一天他們有錢久了,富習慣了,不再是趾高氣昂的暴發戶了,那我們還有動力支持獨立建國嗎?」

台灣中國,一邊一國,如果是理所當然的事,那就不需要靠「中國人素質很低」這個理由去強化自己的信念。

過去喊著反共的一些人,說是反共,其實是反窮。所以,中國有錢了,他們就靠過去了。

台灣應該要是個跟中國不同的國家,這件事情,不需要靠鄙視對方來成立。

面對敵國的軟硬兼施,我選擇平心靜氣的看見他們的優缺點 — 你要跟這麼巨大的對手周旋,一定要保持冷靜,不要放大了他們的優點而氣餒,也不要看到他們的缺點而驕傲。

我跟畢靜翰最根本性的不同,是我認為「台灣人應該對中國人好一點」這句話如果要成立,前提是中國必須停止統戰的舉動。

兩國友好的前提,是尊重彼此的存在。

我不知道畢靜翰對台灣了解多少 ⋯⋯

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發言聲量,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他美國白人男性的身份?

他知不知道,這種台灣人不自覺的崇洋媚外,來自於數百年來持續不斷地被殖民的歷史?

他知不知道,之所以「不談政治,只談愛與夢想。」這類的話可以引起認同,不是因為談話內容真的與政治無關,而是在台灣的被殖民史當中,在戒嚴時期白色恐怖當中,已經產生了「不碰政治才能明哲保身」的集體創傷反應?

他知不知道,對很多台灣人來說,不談政治不是自由選擇,而是為了生計的不得已?

他身為美國人,知不知道德國為了讓世人原諒,做了多少審判,多少反省?如今有哪一個白色恐怖的加害者被審判?或是,時至今日,哪一個暴打抗爭學生的警察被發現?

他知不知道台灣人活在怎樣的體制裡?

金邊機場的wi-fi,登入需要輸入國籍,我找不到台灣(當然也找不到中華民國)的選項。

在旅遊景點,忍受中國遊客的喧囂。回到鮮少亞洲人入住的小旅店裡,年輕的白種人盯著我,眼神似在說著:你憑甚麼在這裡?

台灣人到哪都不是。這件事情,身為美國人的他是否理解?

他可以今天在台灣,明天在日本,身為美國人,他可以到任何一個地方,說他想說的話。

他可以說平等,說博愛,處在一個世界上最不怕被侵略的位置,說肉票應該要對搶匪好一點。

他可以說人民歸人民,政府歸政府。因為就算中國政府鼓動了人民,中國人民嚮往著更大的帝國,讓台灣人受苦了,這位美國來的朋友,還是可以回到加州的陽光下,流下一滴感傷的淚水。

美國籍,白人,男性,異性戀,壯年 ⋯⋯ 當你具備了種種優勢身份的時候,不要把愛與包容作為譴責他人的武器。

對你來說,避談政治高倡博愛是文化香水。對很多台灣人來說,是數百年求生存的不得已。

我們的不得已,不是你建立優越感的工具。



(標題為編輯所擬;原刊於作者 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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