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14 November 2017

郑永年:恐怖主义、伊斯兰教与文明的冲突

当地时间10月31日,纽约曼哈顿市中心发生卡车撞人袭击事件。纽约市长白思豪说将此定义为恐怖主义行动。目前该事件已造成8人死亡、多人受伤,是一起恐怖袭击行为。

警方已确认卡车司机是 29 岁的塞弗洛·赛波夫(Sayfullo Saipov)。卡车撞上一辆校车后才停止冲撞人群,司机跳下了卡车,挥舞着一把弹丸枪和一把彩弹枪在高速公路上来回跑动,口中高喊“Allah Akbar”(也即阿拉伯语中的“真主至大”),他随后被警方击中了腹部。截至到当地时间周二晚间,嫌犯尚未脱离生命危险。

白思豪在31日晚上公布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这是“针对无辜平民的尤其懦弱的恐怖行为”。

正角评论

郑老师,这次的曼哈顿恐怖袭击,8位无辜的平民遇害,嫌疑犯在下车时高呼“真主万岁”,再一次将舆论的焦点集中在了穆斯林极端分子身上。自从911恐怖袭击过后,穆斯林极端分子一直是全球恐怖主义的绝对主力,这让全世界把伊斯兰和恐怖主义关联了起来,而对于很多比较偏激的人来讲,在这二者之间几乎可以划上等号了。从历史上看,伊斯兰教曾经是一个非常包容的宗教,好莱坞大片《天国王朝》中,穆斯林军事领袖萨拉丁攻下了圣城耶路撒冷,非但没有像基督徒攻下耶路撒冷一样屠城,反而是宽容了基督徒们,并且让两种宗教的信徒在圣城和平相处。同时,历史上处于全盛时期的阿拉伯帝国内部也并没有禁止其它宗教信仰,而是仅仅在税收政策上对不同信仰者有所不同。这就让很多人非常不解。同样是伊斯兰教,为什么在数百年前是宣扬和平包容的,在数百年后却成了极端,杀戮和恐怖主义的思想来源?

郑永年

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并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今天很多学者都在问这个问题,也在探讨这个问题。我想,不会出现一个人们可以普遍可以接受的答案。在众多的原因之中,我想一个首要的原因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目的驱使下对《可兰经》的翻译与解释存在着巨大的偏差。或者说,人们经常根据自己的需要来解读经典。《可兰经》的原文是公元七世纪时用当时的阿拉伯语写成的。正角评论的数据团队在做网络舆情采集时,看到各国网友在网上晒出的版本都用英文和中文等语言对《可兰经》的翻译。真正能阅读《可兰经》原版的人非常之少。不同语言版本的《可兰经》其实都是对《可兰经》的不同解释,而这些解释因为翻译者的立场和目的,让《可兰经》呈现出了各种容易引起暴力和极端思想。

在很大程度上,用今天的话来说,“圣战”就是一个西方公知和媒体与恐怖主义宣扬者从不同的目的出发创造出来的同一个明显带有偏向的翻译。“吉哈德”(阿拉伯语:جهاد;英语:Jihad;)是伊斯兰教及穆斯林世界常用的宗教术语,出自阿拉伯语词根“jahada”,即“作出一切努力”或“竭力奋争”之意,字面的意思并非“神圣的战争”,较准确的翻译应该是“斗争、争斗”或“奋斗、努力”。但是很多西方媒体在翻译时故意将其翻译成“圣战”,所以在他们摘取的《可兰经》经文中到处是“圣战”的句子,以此来煽动西方民众的情绪。欧美恐怖主义的宣扬者则利用这个翻译,做为让西方穆斯林教民积极投身恐怖主义的宗教基础。

另一个造成穆斯林几百年来体现出巨大反差的原因则是《可兰经》的解释有极大的灵活性。这一点可以类比我国的古汉语经典例如《道德经》或者《论语》。虽然是汉语,但是一般普通人也无法直接理解,必须有人讲解,而这个讲解的人就可以根据各种目的进行有偏向的解读。例如,阿拉伯原版的《可兰经》明确地说过,对异教徒的战争必须是异教徒攻击与侵略穆斯林的情况下才是正义的。但是问题在于,《可兰经》中的这种“反击”可以解释成仅对进攻穆斯林的具体异教徒军队的反击,也可以解释成反击进攻穆斯林的具体军队以及其背后的国家和民族。

实际上,恐怖主义者在西方国家号召极端教徒进行恐怖袭击的圣战时,就是用了后者这样的解释。因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以各种名义派兵在中东发动了如两次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这样的军事进攻。如果按照极端穆斯林对《可兰经》的解读,这就满足了他们向相应的民族发动反击的标准。萨拉丁攻占耶路撒冷时,当时的穆斯林军队则用了第一种解读,即穆斯林只应反击进攻他们的军队,而对于没有进攻他们的平民,那怕是异教徒,都予以宽容。

正角评论

穆斯林由于其特殊的宗教制度,在世界各个非穆斯林国家都显得和主流社会难以相容,例如穆斯林可以娶四个老婆,就被很多中外女权主义者斥为落后歧视女性的宗教象征。穆斯林由于不食猪肉,他们经常要求社会公共空间提供穆斯林餐,甚至只能提供穆斯林餐。例如,穆斯林移民在加拿大魁北克省要求市政府在所有学校废除含有猪肉的菜;很多大学也被穆斯林宗教团体要求单独建立清真食堂。这些日常习惯上的诉求引发了穆斯林和非穆斯林人群的严重对立与互相歧视。郑老师能解读下穆斯林这个宗教这种特殊性的由来么?

郑永年

这些看似彼此无关的规定其实都是因为穆罕穆德建立政权时,国家长期处于战争状态决定的。《可兰经》的章节分为两类,一种是麦加时期写成的章节,另一类是麦地那时期写成的章节。穆罕穆德在最初在麦加时期宣扬伊斯兰教时,他和信徒们实际并未掌握政权,是属于民间底层百姓的一种信仰;而当他们迁移到麦地那时,他们在麦地那建立起了属于伊斯兰教自己的政权,成为了政教合一的独立国家。这两条规定都出现在麦地那的章节,而不是麦加的章节其实就是因为这些法规是穆斯林建国后遇到的具体问题所导致的。

他们建立起政权之后,麦加等地的贵族政权便向他们发起了军事进攻,所以穆罕穆德的政权从建国开始就处于长期战争状态。这就导致了两个后果,第一是他们的国家常年需要进行应对战争的粮食储备,第二便是他们由于战争原因导致了很多寡妇。

不食猪肉并不是穆斯林这个宗教信仰独有的规定,实际上处于阿拉伯地区的宗教政权很多都有这个规定。原因在于,猪和牛羊不同,牛羊有两个胃,属于反刍动物,它们的主食是人不吃的高纤维含量的草料;猪则不同,猪需要吃像玉米和红薯一类的粮食。这就造成一个结果,大规模对猪的养殖实际会消耗很多粮食。阿拉伯地区由于沙漠化原因,粮食产量一直不高。如果富人们吃猪肉,就会导致整个社会粮食价格的上扬,既不利于和平时期的穷人的最低生活保障,更会加重军粮的筹措成本。通俗一点说就是富人要吃的牲口跟穷人抢夺粮食。将猪肉的禁食单纯法律化是很难的,因为富人和特权阶层如果喜欢食用猪肉,他们本身会让这样的法令形同虚设;所以这些处于粮食低产地区的古代政权最有效的办法其实是将猪肉的禁食宗教化,污化这种行为,让能够食用猪肉的中等与上等社会人群不喜欢,厌恶食用猪肉。很多穆斯林学者都试图将禁食猪肉解释为猪不干净,容易得寄生虫等原因。实际上公元七世纪的时候,普通民众能吃饱就算不错了,不会因为一种动物相对另一种动物容易得寄生虫就对整个物种禁食。

国家长期处于战争状态的另一个结果是社会上会出现很多寡妇,这并不利于社会稳定与人口的增长。因为国家长期处于战争状态,所以穆斯林从建立开始就是一个很强调和重视人口增长的宗教。穆罕穆德当时倡导那些活着的战士将这些寡妇娶回家,并且强调,必须是现有的所有妻子都同意的情况下,丈夫才能娶下一个妻子,并且丈夫对每个妻子在经济和生活上必须严格的一视同仁。所以,这条男性可以娶四个女性的教规并不是出于男女地位不平等而提出的。

《可兰经》中对食物的规定并没有说食用猪肉有罪,而仅仅是说猪肉不洁,尽量避免食用。所以穆斯林的食物称为“halal food”,halal是洁净的意思。由于这条宗教规定实际是针对粮食问题提出的,所以《可兰经》明确告诉教徒,在没有其它选择时,例如旅行,战争时,如果没有halal食物,猪肉这些食物都是可以吃的。阿拉伯民族是一个非常重视经商的民族,在阿拉伯帝国的极盛时期它也是东西方商业交流的枢纽。经商的本质导致了穆斯林商人长期在不同的民族地区活跃,例如中国南方与欧洲地中海地区。大部分地区初期都不可能提供清真食物,那时也没有今天所谓的清真认证,穆斯林没法辨别食物里是否含有猪油。所以《可兰经》明确规定穆斯林信徒在非穆斯林地区经商和生活时,如果条件不具备是不需要担心食用了非清真食物的,更没有任何规定不能与非穆斯林人群一起用餐。

现在的确出现了很多穆斯林宗教团体强调穆斯林一定要吃清真食物,并且要让食用非清真食品的人不能与他们一同用餐,甚至要求不能当着他们面食用非清真食品。例如,某些航空公司就迫于穆斯林宗教团体的压力在一些航线上只提供清真餐,某些大学也建立了只提供清真餐的食堂,但这些要求并不是最初《可兰经》的规定,而是那些煽动民族对立,打着宗教旗号搞民族分裂与特殊族群认同的异端分子的倡导的。由于各国大部分穆斯林信徒根本没有阅读阿拉伯《可兰经》原文的能力,这就给了那些异端分子利用宗教的旗号,煽动民族对立,搞民族分裂提供了机会。我国的知识界与宗教界也在这个问题上出现了严重的缺位与失职,让那些极端主义者在不明真相的穆斯林同胞与汉族等各民族同胞间创造了巨大的隔阂甚至对立。

正角评论

刚才郑老师提到了很多人对《可兰经》的翻译故意带着偏向,导致了很多误解。在网上流传的很广的言论里,还有关于《可兰经》中对异教徒非常暴力的句子例如:
不信道者而且否认我迹象的人,是火狱的居民,他们将永居其中(2:36)
须知真主是仇视不信道人们的(2:98)
终身不信道,临死还不信道的人,必受真主弃绝,必受天神和人类全体的诅咒(2:161)
他们将永居火狱,不蒙减刑,不获宽限。(2:162)
不信道者所有的财产和子嗣,对真主的刑罚,裨益他们一丝毫。这等人是火狱的燃料。(3:10)
他们的情状,犹如法老的百姓和他们以前的各民族的情状一样;他们否认真主的迹象,固真主因他们的罪恶而惩治他们。真主的惩罚是严厉的。(3:11)
对于不信真主的迹象,你们应当以痛苦的刑罚向他们报喜。(3:21)
至于不信道的人,我要在今世和后世,严厉地惩罚他们,他们绝没有任何援助者。(3:56)
不信我的迹象的人,我必定使他们入火狱,每当他们的皮肤烧焦的时候,我另换一套皮肤给他们,以便他们尝试刑罚。真主确实万能的,确实至睿的。(4:56)
不信道的人,将来必受火刑。(8:14)
你们要与他们战斗,直到迫害消除,一切宗教专为真主(8:39)
你以痛苦的刑罚向不信道者报喜吧(9:3)
不信道而且障碍主道的者,我将因他们的破坏而增加他们所受的惩罚。(16:88)
不信真主迹象者,真主必定不引导他们,而他们将受痛苦的刑罚。(16:104)
不信道者已经有为他们而裁制的火衣了,沸水将倾注在他们头上(22:19)

很多自媒体都引用这些《可兰经》的原文来说明伊斯兰教为什么容易导致恐怖主义和这个宗教本身就含有恐怖主义的根源。我们也专门请专业的阿拉伯语学者拿这些翻译与可兰经阿拉伯原版进行对比,发现确实没有严重的曲解,基本符合原文。郑老师您怎么看呢?目前国际上的恐怖主义组织大都是伊斯兰教徒是不是真的跟其宗教有关呢?

郑永年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先对比一下《圣经》中的相应说起异教徒的章节。《圣经:旧约》(Num. 14:11-12)耶和华对摩西说:“这百姓藐视我要到几时呢?我在他们中间行了这一切神迹,他们还不信我要到几时呢?我要用瘟疫击杀他们,使他们不得承受那地,叫你的后裔成为大国,比他们强胜。”基督教的《圣经》中,也有不少对于异教徒显示出暴虐和诅咒的章节。

不管是《可兰经》还是《圣经》,都是诞生于上千年以前的宗教经典。它们都带着当时的社会中宗教的观念。我们不能苛求这些经典中的文字,在字面意思上会全都符合今天的价值观与世俗理念。从历史上看,《可兰经》实际是受了《圣经》极大的影响,它们的很多章节都极为相似。

我们真正应该思考的问题是,《圣经》中的类似章节,历史上也被宗教极端分子用来煽动基督徒和天主教徒屠杀异教徒,但现在却难以再被利用来煽动基督教徒与天主教徒仇视异教徒,而为什么《可兰经》的这些章节却能被现在的很多伊斯兰宗教体系里的极端分子用来煽动穆斯林对异教徒进行仇视甚至攻击?

正角评论

是不是因为宗教改革呢?很多学者和公共知识分子都认为,基督教之所以能与现代文明相容,是因为基督教经历了宗教改革,而伊斯兰教的《可兰经》则被其宗教限定为不能做任何改动,所以无法与时俱进,最终导致了现在的局面。网上更有大量言论认为穆斯林会由其人口的泛滥加上与现代文明的对立,最终成为整个现代文明的“共同敌人”。很多自媒体更是结合《权力的游戏》这部目前世界上最受欢迎的电视连续剧里的一句台词“凌冬将至”来形容穆斯林对全球现代文明的威胁。郑老师您怎么看这个观点呢?

郑永年

讨论伊斯兰教能不能进行修正本身是一个伪命题。伊斯兰教从诞生起也一直在随着时代的进步而不断的自我修正,否则阿拉伯帝国也不可能在中世纪时成为全球最文明与进步的国家。举个简单的例子,网上广泛流传的汉语版《可兰经》是我国著名学者北京大学马坚教授在建国后翻译的,之所以优秀的《可兰经》翻译直到建国后才出现,根本原因就在于《可兰经》在成书后一千多年里,教法规定翻译《可兰经》都是违背宗教精神的,《可兰经》只能被用阿拉伯文阅读。这一规定直到100年前才被废除。

宗教的教规与教义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宗教改革不仅需要回答什么不再适用了,而且还需要回答应该怎样。宗教改革也不是宗教本身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的改革。基督教的宗教改革不仅仅是革除罗马天主教廷那些不符合社会发展的教规,同时也在经济上配合当时蓬勃发展的资本主义经济,提出了如“廉价教会”等主张。在政治层面上,当时各个新兴的民族国家都为基督教宗教改革进行了政治权威上的支持。新宗教权威的建立离不开来自政治和经济的有效支持。历史上伊斯兰教不断与时俱进的时期,也是阿拉伯帝国不断开疆拓土的强盛时期。

伊斯兰教作为一个文明,在当下的国际社会既没有强有力的政治核心,也没有进步的经济核心。在政治方面,世界上以伊斯兰教为国教或者人民大部分为穆斯林的国家大约有47个,它们分布在亚洲、中东、北非等地。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除了凭借石油资源出口富起来的沙特、科威特等少数国家外,其它国家大部分都陷入了中等收入陷阱,或者直接陷入动乱与失序,甚至成为了西方所说的“失败国家”。这些国家无论从经济上还是政治上没有一个可以作为伊斯兰世界的领袖,结果就是没有一个国家具备政治和经济的条件为宗教改革提供有效支持。

伊斯兰国家作为政教合一的政权,如果这个国家在政治上和经济上都是失败的,那么它唯一可以依赖的执政合法性就只剩下了宗教权威。这样的政权是不敢启动大规模宗教改革的。

更加严重的问题是,伊斯兰教的传统教规有很多跟现代社会的进步不相容的地方。例如,伊斯兰教的教规规定银行不能收取利息。这条教规本来是在中世纪时避免民间高利贷造成严重的贫富分化与剥削的,在当时这是进步的体现。到了现代社会,金融业已经成了一个国家的核心经济组成部分,穆斯林国家的伊斯兰银行缺因为教规的限制,只能用很多变相的“利息”来勉强跟上国际金融的发展,遑论在金融业上有所建树。

在一些人看来,斋月与每天五次的祈祷也让穆斯林很难具有现代性。欧洲国家近20年来为什么没有穆斯林难民成功融入社会的先例,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很难找到工作。每年的斋月,虔诚的穆斯林信徒在白天不能饮水与进食,这无异于穆斯林员工需要每年多出一个月的带薪假期。每天五次的祷告也让穆斯林根不上企业的高强度工作节奏,例如IT行业。

穆斯林国家在政治上的“失败”也与西方强国的干预有关。西方强国在二战后虽然实行了去殖民化的过程,但是以英美为首的强国在穆斯林国家留下的历史包袱却没有随着它们的独立而终结。由于要在穆斯林国家实行有效的政治干预,西方国家往往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就是扶植互有矛盾的政权互相制衡。穆斯林地区的长期纷争与战乱不休不应该仅仅认为是穆斯林内部的问题,也有西方国家外力干预的因素。一个战乱不停的地区很难产生一个成功的政权。

美国在“九一一事件”之后开始反恐怖主义战争,希望通过“大中东计划”,在中东推行美国式民主,则进一步恶化了穆斯林地区的政治状况。美国在穆斯林区域根本建立不了最基本的政治和社会秩序,在最低限度上保障人民的正常生活,乃至生命。中东原有政体的解体,导致了无政府状态,涌向欧洲的难民潮便是中东政权解体的产物。更为严重的是,在原先政权解体之后,宗教激进主义找到了巨大的空间。

穆斯林激进主义不仅发生在中东失败国家,也发生在治理比较好的国家,例如土耳其,土耳其总统不仅容许而且鼓励激进宗教力量。但对美国来说,只要政权是用民主方式选举出来的,便加以容许甚至支持。从长远来看,激进宗教主义的后果不堪设想。没有人会相信,中东可以在可见的未来建立起一套新的治理秩序。

经济和政治上的失败是穆斯林政权难以进行自发的宗教改革的根本原因。

正角评论

看来宗教改革并不仅仅是宗教本身的问题。但是目前的问题是,伊斯兰世界不仅没有往更加适应现代文明的趋势改革,反而是在全世界范围内开始激进化。您刚才提到中东的乱局给了宗教极端主义巨大的空间,正角评论的技术团队在做网络舆情收集时则发现了另一个事实,在美国、欧洲、东南亚这些中东乱局以外的穆斯林地区,穆斯林激进化也非常严重。包括中美在内的很多政权非常稳定的国家,其内部的穆斯林也越来越显得激进,这又是为什么呢?

郑永年

因为温和穆斯林不仅受到了极端穆斯林的挤压,更受到了由移动互联网带动下的来自整个非穆斯林社会的挤压。当我们迈进移动互联网时代时,媒体出现了一个重要的变化。包括门户网站在内的传统媒体,很大程度上具有探究事件真相,客观报道的精神。在移动互联网时代,那种低效率的、高成本的、需要团队进行专业化合作的原创;那种支撑起媒体的品牌和价值的,同时也关乎社会价值的原创;那种关乎真相,而非关乎流量的原创被以传播效力为唯一衡量标准的新兴媒体创作革了命。

大量的自媒体往往在重大事件发生后,用极短的速度发布评论,以获取最大的流量热点红利。这些自媒体的撰稿人对于自己不熟悉,甚至根本不了解的事件,会去寻找一些简单粗暴,却符合大众口味的结论来应对。“阴谋论”、“大崩溃论”、“大威胁论”在这些年大行其道就有这个原因。简单地将恐怖主义归结为穆斯林这个宗教,将全部穆斯林塑造成清一色的暴力极端分子,并且妖魔化整个穆斯林,已经成了很多自媒体获得流量的习惯性伎俩。这些自媒体的评论和报道让本来并非极端的穆斯林群体变成了被嘲弄、仇视和歧视的对象。

不用做任何调查研究,仅凭常识就应该知道,穆斯林不可能全部都是喊打喊杀的极端分子。温和穆斯林,以及并不是严格按照《可兰经》生活的可被进一步世俗化的穆斯林是大量存在的。我们应该做的是,利用温和穆斯林去遏制极端穆斯林的扩张。可悲的是,现在大部分国家对穆斯林族群的运作方式刚好相反。

对于有暴力倾向,搞种族认同,搞极端化的穆斯林群体,以欧美为代表的各国政府往往以人权和言论自由的名义纵容和退让甚至保护。在法国,穆斯林宣扬极端暴力思想,被送进监狱后可以在监狱中继续宣传煽动暴力,并且不久后就以言论自由为名被释放;在德国,极端穆斯林难民聚众闹事,德国政府为了不激化难民与当地居民的矛盾,在如Facebook这样的媒体上删除相关报道,同时加大难民营的投入来息事宁人,以求不让这些穆斯林闹出更大事端显得政府在难民政策上的错误。

另一方面,那些真正想找工作,融入社会,可被进一步世俗化的温和穆斯林却要承受网上和现实生活中由自媒体引发的无休止的各类歧视。例如,很多自媒体都发布过用薛定谔的猫这个物理学概念编撰的笑话:“在一个穆斯林引爆炸弹前你永远不知道他是温和穆斯林或者极端穆斯林,这被称作薛定谔的穆斯林”。中美很多自媒体还将穆斯林群体比喻成你刚才提到的目前全球最受欢迎的电视剧《权力的游戏》里的亡灵军团。温和穆斯林由于这类歧视和嘲弄很难融入社会,一个极为糟糕的结果就是他们在受够了屈辱后可能会加入极端穆斯林。

各国政府应该做的,是严厉打击聚众闹事,暴力倾向的穆斯林极端团体;同时也要保护温和穆斯林免于受到舆论暴力的嘲弄和攻击,让他们有机会进一步世俗化与社会融合。那些以民族团结为旗号对极端穆斯林暴力团体的纵容与那些煽动大众泛化的仇恨穆斯林的舆论暴力其实本质都是穆斯林激进化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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