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6 July 2016

黎蝸藤:精英與草根的困局

近期特朗普選情低迷,在絕大部分民調中,無論是全國性指標,還是在關鍵州的指標,他都顯著落後於希拉里,因而迫切需要共和黨重拾對他的信心,扭转劣势。他在上週二在賓夕法尼亞鋼鐵城匹茲堡附近的 Alumisource發表了有關反全球化和貿易保護主義的長篇演講。这是类似他在四月底發表的外交事務演講的極少數正規演講。

特朗普鄭重其事地采用下屬給他準備的講稿,并在演講中動用了提字機,還罕有地在多處引用美國國父的格言,事後給新聞界的發言稿有長達128個注釋。在演講中,他集中攻擊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允許中國加入WTO、以及跨太平洋貿易協議(TPP)等三個自由貿易協議,指責它們在轉移了美國的工廠,奪走了美國工人的工作,拖緩了美國GDP的增長,拉低了美國工人的工資的同時,讓希拉里之類的“精英”斂集財富,因此是“精英”對美國人民的背棄。他說,這三個貿易協定都是希拉里(和比爾克林頓)支持、推動和遊說的,選擇希拉里就等於選擇現狀,只有“特朗普自己”,才能改變現狀,讓美國“重新富有”。他還承諾,自己當選總統后,就會做“開門七件事”,包括立即退出TPP、以美國退出NAFTA為籌碼與加墨兩國重新談判、把中國定為貨幣操縱國、在WTO上指控中國“不公平競爭”和“盜竊美國知識產權”等“非法活動”等。

這些內容其實都是陳詞濫調,但在特朗普富有感染力的演說中卻博得現場工人掌聲雷動。演講也立即成為總統競選的焦點,視頻獲得很高的點擊率,報刊連番累贅地展開分析。貿易保護主義和反全球化有其一定的合理性,與“外交孤立主義”政策相比,至少乍看之下沒有那麼多明顯的漏洞和自相矛盾。

在外交政策和貿易保護兩個主要的議題上,桑德斯和特朗普在選舉中的立場看上去都驚人的相似。在外交政策上,兩人表面相似,但實際上不一樣。桑德斯真心不想美國過多地參與國際事務,而特朗普則主張強軍,放棄以共同價值觀和盟國體系為基礎的外交策略,轉而以“僱傭軍”和“收費的公共安全服務”的方式參與國際事務。但在貿易保護方面,兩人幾乎沒有區別。

桑德斯通過貿易保護主義話題在初選中取得巨大的成功,依靠這個話題,他在威斯康星、印第安納和密歇根三個州都出人意料地贏了希拉里。特朗普只要繼續集中攻擊希拉里和自由貿易的關係,就很可能成功複製桑德斯的成功。但是,特朗普作為共和黨的候選人,這一立場卻不免導致角色混亂。因為共和黨人普遍大力支持全球化和自由貿易。無論NAFTA、中國加入WTO和TPP,都是共和黨大力支持的。當年共和黨控制的國會迅速批准了NAFTA,美國批准中國加入WTO發生在布什執政的年代,共和黨控制的國會批准奧巴馬政府可以用“一攬子”的方式進行TPP談判。可以想見,在電視辯論中,特朗普指責希拉里支持全球化政策的時候,希拉里可以輕易回擊:這些政策都是在共和黨支持下通過的。

因而,在角色混亂背後更深刻的問題在於:特朗普和共和黨在本質上“不兼容”,選民到底是在選“特朗普” 還是在選“共和黨的候選人”?這就是為什麼在特朗普發表這個演講之後,共和黨人繼續和特朗普保持距離,就連眾議院議長萊恩也只能表示“雙方的分歧沒有看上去的大”。更有甚者,陸續有資深的共和黨人公開表態,會在大選中投希拉里一票。這些共和黨人包括在外交、情報、安全方面的資深顧問,甚至包括布什時代的財長保爾森(Henry Paulson)。尽管他们都不是現任,但其影響力也不可低估。

縱觀全局,這次選舉是兩條路線的纏鬥:一條是傳統的“民主黨”與“共和黨”之爭;一條是“精英派”(建制派)與“草根派”(民粹派)之爭。這兩條路線之爭在以往選舉中也出現,但一般只限於初選階段。一到大選,爭鬥總是復歸到第一條路線之上。但是這次大選,由於特朗普這個異數的存在,第二條鬥爭路線可能會佔據主動。這樣,民主黨內的民粹派,可能不滿民主黨的建制派而投特朗普一票,而共和黨內的精英派可能不滿共和黨的民粹派,而投希拉里的一票。這就是在這次選舉過程中有趣的“重站隊”(realignment)現象。很多選民都會糾結於自己是按民主/共和的黨派標籤來投票,還是按照草根/精英的階級標籤投票。倘若第二條路線主導的局勢成型,那麼這次大選的結果就高度難以預測,希拉里甚至很可能輸,因為草根所代表的選民,總是多於精英所代表的選民。

目前看來,希拉里更可能爭取到共和黨的精英票,但特朗普卻未必能爭取到民主黨的草根票。因為,桑德斯支持“反特朗普”的立場清晰明了。儘管他自己到現在還不直接聲明支持希拉里,但已多次聲明,阻止特朗普是當前最重要的任務。而且,陸續有原先支持桑德斯的組織已明確支持希拉里。對左翼運動有重要影響力的沃倫也已正式為希拉里的競選集會站台。在穩固本黨鐵盤方面,希拉里也比特朗普做得更好。

特朗普在這個時間點發表發表反全球化和貿易保護主義的演講,很大程度上是希望藉助英國的脫歐的“東風”。他讚揚“我們的朋友英國人民重奪他們的經濟政治和邊界”,而自己“站在正確的一方”。可是英國脫歐公投真能幫助特朗普嗎?其他的暂且不说,單從原先脫歐派的主將,呼聲最高的首相候選人鮑里斯,出人意料地棄選,不愿接手脱欧的“爛攤子”來看,英國脫歐不但無助長特朗普的選情,反而令人對“特朗普式”的民粹主義提高警惕。

無論如何,特朗普僅僅依靠“共和黨草根派”的票,肯定無法戰勝希拉里。如果無法拉攏足夠“民主黨草根派”的票,他就必須挽回“共和黨精英派”的票,否則根本不可能成功。他可以在挑選副總統候選人方面下功夫,但目前提出的最高呼聲的兩個人選——金格里奇和克里斯蒂,都談不上共和黨現在的核心人物。金格里奇二十年前在政壇呼風喚雨,但現在對共和黨的影響力不大。而克里斯蒂一向在共和黨主流派中只屬於邊緣人物。因此,如果特朗普不轉變政策立場,就很難得到共和黨精英派的真心支持,但若轉變政策立場,他就必然被草根派拋棄。這種立場轉變甚至比“是否要像個總統”的形象轉變更難取捨。如此困局,特朗普能否拆解?唯有拭目以待。







from 黎蝸藤的歷史博客 http://dddnibelungen.blogspot.com/2016/07/blog-post.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