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2 July 2013

魏英杰:以历史照亮现实的路

(四一按:魏英杰,笔名孤云,我的老友。一个劳作于杭州的福建书生,书卷气与侠气集于一身。除了不善饮,他几乎是我能想到的最佳喝酒对象了。下面是他为拙著《人人都是历史学家》的书评。溢美之处,我当是老友的鼓励;批评之处,我当是老兄的鞭刺。)

 

/魏英杰

 

宋石男兄嘱我为他的新著《人人都是自己的历史学家》写书评。这是去年书还没出版时就答应他的事情。

 

读其书,知其人,反之亦然。读这本书时,我常想起这位老兄的言行风格,时而会心一笑。如正文首篇《热爱历史的幻术师》,完全是其性格介乎正邪之间、文风亦庄亦谐、才气逼人心魄的写照。这篇看上去小说不像小说、史论不像史论的文章,借助一位幻术师与一位妓女的对话,将作者对历史的理解娓娓道来,读罢既让人佩服他的史识,又羡慕他的文采。

 

这篇文章与书中其他文章风格迥然不同,却颇能够代表宋石男的治史态度与方式。一方面,他的学术态度非常端正,言必有据,论亦成理,不尚怪谈;另一方面,他对历史学的看法不拘一格、视野开放,不囿于权威定见(所以他才说“人人都是自己的历史学家”)。这大概是因为,他虽然并非历史专业出身(大学读的是经济学专业),却能够长期对历史保持关注与研究,才能达致如此境界。

 

我向来深信,一个有所成就的写作者,至少都有过一段疯狂读书的时期,而这段时期的阅读,将深刻影响其写作理路。一般来讲,这段时期会发生在一个人最有求知欲的高中或大学阶段。宋石男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及他大学期间在图书馆偷书,以及狂读中国文史类书籍的经历,相信这段生涯为他的历史写作打下了基础。在个人知识体系一穷二白的情况下,一个人读到的让他印象深刻的任何书(哪怕是二三流作品),便可能影响和决定他的写作兴趣。例如,巴金在十五岁那年读到了克鲁泡特金,结果安那其主义(无政府主义)成了他一生的思想底色。

 

不过,一个好的作家还要善于不断自我超越,摆脱既往阅读经验对其思维行识的束缚,才能有所进步。这并不容易做到。仍以巴金为例,正如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所言:很多中国作家(巴金不过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在他们未经指导、青春期间所嗜读的书,往往便是他们终生写作的灵感泉源与行动方针。“他们在写作方面表现得庸碌平凡,一半要归咎于自己无法超越青春期间的文艺修养,和这一时期的领悟能力。”这是一个令人警醒的论断。遗憾的是,包括巴金在内,许多中国作家一生都难以走出这一困境。

 

宋石男似乎挺幸运地经历过这段自我超越之路。如果说大学时期的阅读,奠定了他对历史的兴趣,他于2006年在美国哈佛燕京学社图书馆的“蹭读”,则决定性地规划了他今后的治学方向。那年,他太太到哈佛大学做访问学人,而他作为家属前往“陪读”。在这里,他却遭遇“好到令人发指”的一座图书馆。他用了三个月时间,将哈佛燕京学社图书馆中文图书架浏览一过,每天扑在各种书籍上狼吞虎咽。面对如此富饶的图书馆,他产生了一种被刺激后,有点像精神病人的抱负。“我一定要找到自己的领域,在其中摧城拔寨,成一家之言。如果最终我没能成功,那也无所谓,只要活得明白,活得干净,我的人生就有其价值。”那一年,他28岁。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人生理想:读书、教书、写书。

 

从时间维度看,他此后的写作活动无非是对这一理想的践行,而这本书则是其中一个小结。在本书结集出版前,宋石男已出版了一本传记《伟大的旁观者:李普曼传》以及一本随笔集《十三亿种活法》,但他自己尤为看重这本书。这并非没有道理。在我看来,《李普曼传》只是一部策划性质的作品,《十三亿种活法》无疑是一本杂著,这本书才能够体现他治学与写作的阶段性成果。从2006年至今,七年时间过去了,宋石男念兹在兹的依然是当年对自己许下的诺言。

 

这本书涉及题材广泛,从明代厂卫制度到清代地方官员问责制,从孔子考论到“文人约架”那些事儿,无所不包。不过,本书主要考察和研究的历史范畴,大致限定在明清至民国时期,论题则与当前社会现实息息相关。对于这一类写作,如今有一个流行词叫作“影射史学”,说白了也就是以史为鉴、借古讽今。这个词本身略带贬义,盖因在写作中,论述者经常会犯主题先行、预设观点、以偏概全等毛病。例如读《炎黄春秋》某些作者的文章,无论说什么事,最终总是一句话,要加快政治体制改革。这种大而化之的结论,不仅抹去了历史的复杂性,也是对现实的一种简单判断,难以令人满意。

 

但在这本书里,不难看到宋石男对这种“流行的谬误”不仅有所警惕,而且尽量加以避免。这些文章让我欣赏的地方,一者在于作者对史料的掌握能力,一者在于分析与立论的小心谨慎。如在论及四川保路运动的文章中,他对造成这场运动的各种因素条缕分析,但并不是武断地把责任归咎于其中一方,而是客观加以评判,进而得出一个相对公允的结论。又如谈及清代地方官员的问责制,在总结其特色之余,并没有草率地“以古非今”,而是基于现代权力监督理念,认为其“仍不能过高评价”。

 

事实也是如此,历史看似不断重复,却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历史不变,社会却在往前走,历史经验可作镜鉴,却非改变现状的独味药方。从这类历史写作,我更能够感受到的是作者的历史洞察力,以及对现实的关怀意识。正如宋石男自己所说:读书、教书、写书,是想“为人类精神文明增添一些不起眼的,但带有体温的,也拥有智力活动迹象的成果”。一个没有问题意识的学人,充其量只是藏身于象牙塔里的四脚书橱,一个没有现实关怀意识的学人,对社会恐怕也作不出什么大贡献。

 

在互联网社交时代,有些人是这样,相见等于告别,还有些人是这样,相见不如相忘于江湖,而像宋石男,却给人“一见如故,相见甚欢”的感觉。在他身上,既有文人的狂狷气质,又有学者的严谨精神,难得的是还有江湖中人的任侠秉性。这也决定了,他不是那种坐而论道的学究,而还有着起而行之的担当。

 

我和宋石男几年前在成都见过面。去年因腾讯笔会活动,和他在海南某地共住多日,多有交流。期间,我听他讲过冉云飞兄身陷囚牢后诸多朋友的义举。在这其中,自然也有他出的一份力量。对冉兄的捐助,后来在微博上发展成“送饭党”模式,一时煞为热闹,我辈自是乐观其成。遗憾的是,因此却也生出不少事端。当年成都一聚,席上猜拳行令的若干人,今日有的已分道扬镳,还有的甚至反目成仇。究其原因,固然有理念不合之故,却也不无意气之争的因素。旁观这场混战,我独服宋石男兄的理念和做法。至始至终,我看到他为此所作的一切,毫不涉及个人恩怨,全凭大是大非原则作出独立判断。

 

在这个众声喧哗的时代,具有现实关怀意识而又甘心坐学术冷板凳者少矣,能够固守原则而又不失温情的人更少。宋石男的历史写作,取材于故纸堆,立足于现实社会,着眼于未来变局,让人在炎夏中感受到一丝清凉,在严冬里体会到一点暖意。我愿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好,写出更多有份量的作品,成为一个“以历史照亮现实的路”的燃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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