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28 December 2023

田永德 | 文革中的人性——从个体表现看专制制度对人性的戕害



一个族群的堕落,必然是从浪漫主义的消失和审丑文化的兴起开始的。抖音里那些充斥着三俗的视频,再加上让人厌恶的笑声,成为很多人喜欢的消遣内容。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全民族的戾气与卑劣竟然被鼓励,社会秩序的失范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和常态。它的背后,是中共政府的放纵与鼓励,因为只有这样,中国人才能彻底原子化,散沙化,才更好掌控。如此,它必然会转向更加可怕的社会形态中去。观察中共建政后的1949年到1966年,它便是这样一个社会形态的演变过程。于是,文革来了。而文革中被鼓励的武斗,又将人性黑暗的一面尽情显露。所以,文革中彰显的丧心病狂的人性之恶,就是极端专制体制下的恶果。

1983年暑假,十岁的我从县城家里去离我家二十多公里外的姥姥家玩,因为大姨,大舅以及刚结婚不久、和姥姥一起住的小舅都在同一个村子里住,所以我经常几家跑来跑去,反正大姨和大舅家表兄弟表姐妹好几个,都能一起玩。有一次我从小舅家去大舅家找表姐表妹玩。快到大舅家时,看见一个男的在农田里用赶牲口的鞭子抽着一个人,被抽的人在地里滚来滚去,惨叫声听着是个女的。我凑过去又看了一下,抽人的是大舅,被抽的是大舅妈。我吓坏了,不敢再过去了,撒丫子跑回小舅家,一进门就带着哭腔给姥姥告状。正在做家务的姥姥听了一言不发,眼泪就那么往下掉。小舅气的嘴唇发抖,说:“妈,你说我大哥,怎么越来越不像个人了。我大嫂再不对,也不能那么打吧?那是人,又不是不听话的牲口。他现在这样打人,当现在还是文革时期?”姥爷死的早,守寡的姥姥好不容易拉扯大几个孩子,却对大舅束手无策。那次,我听说大舅妈在炕上躺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地干活,而在这期间,大舅根本没给大舅妈看过病。我们去探望大舅妈,都被赶了出去,包括姥姥,连院子都不让进。

去年我回老家,和长我两岁、住在县城里的大舅家的表姐聊了几个小时,大表姐主要述说大舅在家里的横行霸道,在村里的混不吝和在县城里的种种软弱。说着说着,表姐突然告诉我,你知道吗?我爸杀过人。我一愣,怎么可能?我母亲的六个兄弟姐妹,除了大舅,都是老实巴交的人,谨小慎微过了一辈子,难道同一个娘胎出来的人,差别会有这么大吗?表姐说,我也是偶然间知道的。我爸每次打我们就真的往死打,像是打仇人一样!我和我妹妹,每个人都被打断过胳膊和腿,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我为什么死也要19岁就结婚,就是想逃离这个家庭。有一次我的腿被打断了,我五姨来看我,我五姨跟我说,你知不知道,文革时候,你爸是咱们县造反派的头头。他们几个人把县一中的一个副校长打死了。要不是你五姨夫从部队复原后当了公安局的副局长,把你爸资料从档案里抽出来,你爸可能也活着出不来了,因为那次是你爸带着七八个人动的手,而且你爸还打的最狠。最后的结果是,那七八个人里,其中一个在派出所就被刑讯逼供打死了,另外两个动手最多的也被判了重刑。表姐歇了口气说,我五姨跟我说完这句话,我都没缓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我爸是从小就心狠手辣,还是文革以后开始的心狠手辣。

表姐讲的关于大舅的事让我联想起我上小学时候校园里遇到的一个人。这个人一看就知道脑子出了问题,他每天看我们在学校操场跑早操,就跟着我们跑,边跑边叫,啊我肚肚疼,肚肚疼,每天就重复着这句话。少不更事的我们当笑料重复着他跌跌撞撞的动作、痴傻的表情和不断重复的肚子疼这句话,嘲笑着这位脑子不清楚的人。后来年长一些后才知道,这位脑子不清楚的人,是文革的受害者。1968年冬天的一个夜晚,一群红卫兵半夜翻墙进入县一中一位副校长家,想要把副校长给打死。但那天上午,副校长已经被另一派带走批斗了,没有送回来。他的弟弟正好睡在他平时睡觉的位置,结果成了池鱼,被殃及了。一群人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顿乱棒。要不是其中一个比较胆小的怕出人命,及时停手并阻止同去的人,这位副校长的弟弟那次估计就真被打死了。半个月后,还是这群人,又找了一个机会,以批斗的名义,把这位副校长给活活打死了!

结合那位副校长弟弟的事,我相信了表姐对大舅的描述,也似乎明白了大舅为什么会这么残暴:文革诱发了他心中的恶,让他最大限度地发挥着他人性中恶的一面。文革结束了,他没有被清算,但依然沉浸在那种为所欲为残害他人的心境中,所以他把心中的恶转移到自己能够直接接触到的亲人身上,而且他认为不用负法律责任。何其愚蠢,何其荒唐,何其无耻。

我并没有想要贬低大舅,却突然发现,文革又快要来了。有一位走线到美国的视频博主说,我不是勇敢才走线到美国的,我是因为害怕才走线到美国的。我也一样,我不是要揭露大舅这位文革中杀过人的人恶行,而是怕文革真的再来一次,让大舅这类人再次有机会在中国大地上兴风作浪,为非作歹。如果我的人生再经历一次文革,那将成为我心中永远抹不掉的梦魇,我可能除了自杀没有别的选择。

文革诱发着人心中的恶,但这种恶没有随着文革的结束而消失。那些在全世界转着圈丢人现眼的人,按照年纪和他们(她们)的表现,我感觉大部分都是当过文革造反派的人。文革遗毒不仅戕害着这个民族的父辈一代,还戕害着我们这一代和我们的下一代。这种全方位、长久的、深层次的从肉体到精神再到灵魂的戕害,让中国和中国人在国内无法实现真正的觉醒和复兴,在国际上又成了笑话。它甚至成了我们这个民族的魔魇,还无法甩脱。大舅,不过是其中的一员,一个缩影。大舅不过是代表之一:暴虐,素质低,不讲道理,和现代文明背道而驰,自以为是等等。我曾请教过一位长辈,问他为何文革会有武斗,长辈想了一下说,两个原因,一,最底层的人想要通过对抗有权力的人,来获取不属于他们的尊严和利益。二,报私仇,有些人在各种运动中受到不公正待遇,趁文革这个机会想要报复回来。所以,文革的混乱并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一次性的。我惊异于长辈的敏锐深刻,更恐惧于文革对中国社会的影响。

中国人大概是最可悲的人种,鲁迅曾经说过,中国人从来没有平等地对待过他人。而现在这种现象更甚,那些保安、协警、城管、交警等等,在现实里不过也是底层,但对待更底层的人,那种横,你都想象不出来。我都感觉我活在一个野蛮社会。

老家曾经抓过我的警察,总嫌我对他们敌意重。我说,你们对待我们这些屁民的态度,决定了我对待你们的态度。其实,我说这句话时,心很虚。因为我知道,他们一旦真需要整我了,我无处可逃。我必然会遭遇酷刑,没有一点人情可言。而警察治国,只能让社会更加黑暗,而这些警察的表现,无一不是文革种种遗毒的体现。中国的统治者们从来不会认为中国人种的退化是他们造成的,但我们作为中国人的一份子,必须有这个认识,而且也必须有让中国人离现代文明越来越近的思想和做法。否则,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国人成为世界上最垃圾的人种,自绝于现代文明。

我一直认为,文革让中国人的道德倒退了至少五十年到一百年,因为不论是姥姥还是父母,都给我讲过他们年轻时候的事,于是我印象中的中国人在文革前很多都淳朴善良,与人为善,坑害他人的事更是为道德所不容。但文革却让中国人开启了从人堕落到魔鬼的闸门,并且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网上总在说,文革从未真正停止,只是按下了暂停键而已。于是,我整日心惊胆战,生怕哪一天习近平再次发动文革,而我又再次被抓起来,从此这个世界就再没有我的消息了。于是,我逃离了。可是,中国还有那么多没有逃离的人啊。如果文革2.0再次出现,中国人该怎么办?

现在,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韭菜的,或者是稀里糊涂的体制的追捧者,如果再来一次文革,都将会是受害者,且程度只会更加深重,对中国的伤害会更大,对后代的影响的时间更长。但这还不够,我们这些文革末期出生的人都能感受得到文革的气味,都在真切地感受着文革遗毒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个人种的毒害。如果真的再来一次文革,那些还年轻的人,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吐出自己身上的遗毒?这个国家,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走出恶性循环,让中国离现代文明越来越近?我很害怕,我很担忧。资中筠老师说,教育不改变,中国人种都会退化。在这种体制下,教育理念是不可能改变的,而学校的教育也没有那么大作用,社会的影响才对人具有更大的影响。如果文革再次出现,人种退化是必然的。

中共就是以鼓励人与人互相告密斗争为手段起家的,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调查报告》就是这种手段的理论基础。网上有过一句话,教育底层是可贵的,鼓动底层是可怕的。文革,将这句话体现的淋漓尽致。尤其是阶级斗争那种鼓励人与人之间生死斗争的哲学,促使人们作恶,且甚至达到了非残暴到极致不能尽兴的程度。而当代的政治文明建立在人道主义为基础的法治之上,人性恶的一面被遏制,而人性善的一面被光大。因此,唯有让中国走向法制的文明社会中去,文革才能不再出现,中国才会重新与世界和解,拥抱现代文明,成为现代文明大家庭中的一员。


田永德 | 文革中的人性——从个体表现看专制制度对人性的戕害最先出现在议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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