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其實很簡單,假設你懷疑自己感染了武漢肺炎,去醫院照肺,你一邊的肺花白了,醫生告訴你壞消息,你會否咒罵醫生:為什麼專挑壞消息來講?為什麼你不讚賞一下我完好的一邊肺,為什麼不只講好消息鼓舞人心?
抱著這種心態,如果你是一個人,你會肺炎死;如果你是一個國家,你禍國殃民。
這個比喻,載於龍應台的成名作《野火集》,當時人們質問龍應台,寫文章為什麼都是罵政府?
「……立即招來質問:為什麼只寫壞的?光明面為什麼不寫?人民很勤奮呀,政府很努力呀,社會很安定呀!為什麼一面倒?是"別有用心"嗎? 不錯,我是"別有用心",像一個病理學家一樣的別有用心。病理學家把帶菌的切片在顯微鏡下分析、研究,然後告訴你個肺如何如何的腐爛;你不會說:"奇怪,怎麼只談我壞的半邊肺?怎麼不誇--誇那好的一半?」 那麼,為什麼要求社會病理學家談"光明面"呢?」
新聞行業,就是一種「社會警報系統」,等同火警警鐘,你把系統關了,請準備星火燎原;你把傳媒之口封死了,就請等待一場世紀瘟疫。
內地報人程益中曾說過:
「這聽起來很荒唐、很不可思議,都二十一世紀了,嘴巴只有吃飯的自由,沒有說話的自由,但這卻是我國大陸的現實,將來總有一天我們會對此感到不堪回首。」
今天,由湖北省到中央到總攬全國大小事務的習近平,「不堪回首」了沒有,恐怕還未。
不堪回首,一月十二日至十七日湖北省開人大會議,官狀病毒識時務,因應重大會議,暫停傳播,新聞公告沒有新增個案,「大會在雄壯的國歌聲中閉幕」,病毒才敢發惡。
如果,那幾天,黨國精英們願意面對現實,難得一年一度聚首一堂,飲茶灌水時,可以認真商討抗疫大計?也許,武漢人再不用如此驚惶失措,慌忙逃難?
如果,省政府早兩三星期,鄭重提出警告,全國人民由於永遠「相信國家相信黨」,最少早些儲備口罩,出街注意衛生,也許,不會落得如此田地?
如果,新聞媒體有一丁點自由,放手給記者跟進報道,也許,傳媒監督力就會令官員不敢怠慢,一早就能隔絕病毒源頭,把傷害減至最低?
沒有如果,抗疫的黃金時間,就在訊息封鎖下,白白消失;一場人禍,大爆發。
慘痛教訓早於六十年前,上一個庚子年已經試過,連續三年大饑荒,不正常死亡人數3800萬人,是人類歷史非戰爭時期的最嚴重人道災難。新華社前高級記者楊繼繩在《墓碑》一書中,用了一千頁史料去說明,當年大饑荒,不是天災,完全是人禍,其中一個原因,是毛澤東推行冒進的人民公社及大躍進後,整個社會缺乏糾錯機制:
「在極權制度下,最高統治者壟斷了一切信息,控制了一切輿論。他主觀上想控制百姓的耳目,客觀上也就封鎖了自己的耳目。」
楊繼繩翻查各省氣候資料,雨量正常,沒有旱災;他說,中國雨季受季候風影響,冷暖氣交鋒地方南北遊走,就算一地乾旱,另一省分必有雨水,就算有天災,若然各省市有溝通,下情能上達,中央有協調,必能調配糧食物資救災。
上一個庚子年,即1960年,是大饑荒死人最多的一年,楊繼繩寫道:「國家還有數百億斤糧食庫存,沒有大規模開倉救人。拿出一半存糧救人,也不會餓死人。」
沒有開倉派米,因為地方政府為了迎合上意,瞞報謊報;安坐北京禁宮的謀臣,就算隱隱覺得事情不妥,亦不敢驚動皇上,災難遂不可收拾。
楊繼繩在書中引述前中共中央宣傳部長朱厚澤曾的話:
「你站在北京天壇圜丘的園心大喊一聲,一會兒回音從四面傳來。你聽到的聲音還是你自己的聲音。天壇這地方就象徵我們的政治體制,在這種體制下,最高統治者聽到的聲音都是自己的回聲。他發出什麼信息,下面就會送來同類的聲音,他不可能聽到與他意志不一致的聲音。」
你以為,紙包不住火,危難關頭,內地記者們終於找到一線窗,追查真相,監督政府嗎?還沒有,很多敢言的報道,還是遭壓下去;很多平台,仍在清剿抗疫訊息。醫護深陷其中,有冤無路訴,十四億人,還是只有一個鍾南山。
這個世界,不會有聖人,也沒有明君;若獨掌權力,不受監督,獨裁者會腐化,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一人獨裁的體制下,抗疫手段舉棋不定再三猶豫,共產黨引以為傲的龐大組織力似乎動員不了;災禍過巨,往日「把白事當紅事辦」的手法亦已無效;掩飾隱瞞之後,迎來信譽破產,謊言治國亦被尋常百姓看穿。
那些高呼「新聞自由是西方荼毒」「中國不來這一套」的人,看不見自己的愚昩、聽不到湖北人的哀號。裝睡的人從來叫不醒,2003年的一次教訓,你不願去學懂,歷史在重演,唔見棺材唔流眼淚,現在一切已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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