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德国之声
记者被胡椒喷雾攻击到脸部(路透社)
德国之声记者过去一周实际到香港街头的抗争前线进行采访。过程中,除了亲眼目睹到前线示威者如何组织抗争,也亲身体验了许多港民口中所说的“警察暴力”。眼看香港的社会互信度不断降低,香港的混乱情势看似将持续延烧。
9月7日的香港,一早便弥漫着一股异常紧绷的氛围。这天是“反送中”示威者预定再次在香港国际机场进行“机场交通压力测试”的日子。我原本打算去机场看看现场状况,但是出门前得知,警方有鉴于上回示威者占领机场的行动有效瘫痪其运作,这回早在行动开始前几个小时便封锁了通往机场的所有交通要道,并沿途拦截疑似前往机场参与示威的香港人。因此我决定改变行程,前往一周前曾经发生严重警民冲突的太子地铁站。群组Telegram消息指出,一些示威者号召民众携带白花前往太子站“祭奠”,并到站内的站长室要求港铁释出8月31日晚上的监视器画面。
然而我到了现场才发现,就像是警察预先对机场行动做出反应一样,港铁在人潮开始聚集时,便早早关闭车站出口,导致示威者没办法进入地铁。示威者转而开始将白花放置在太子地铁站关闭的B1出口外面,数百朵鲜花逐渐堆栈成一个临时的纪念碑。现场也推满了手写标语,要求港铁还原8月31日当晚的真相。现场几十名香港人高喊着经典口号“光复香港,时代革命”,一旁有人在B1出口外排队致哀意。
由于现场气氛平和,我与几名外媒同行决定从旺角站搭车前往九龙湾,到九龙湾站附近的德福商场看看在那边举行的静坐。当我们进到商场时,眼前景象让我一时以为自己来到军营:一大群身穿黑色上衣、戴着口罩的示威者,一面高喊口号,一面在德福商场内绕行。他们就这样,一整群人一楼走完便上到二楼,一次又一次喊着“五大诉求,缺一不可”。
太子站的胡椒喷雾
纵火在过去几周逐渐成为香港前线示威者新的策略之一。几位前线示威者告诉德国之声,他们之所以在示威中选择纵火是为了拖延香港警察到场逮捕他们的时间,让示威者有更多的机会可以安全散场
我与外媒同行在晚餐时间过后分开行动。一个小时后,当我终于在铜锣湾安顿下来,准备开始用晚餐时,手机Telegram群组开始频繁跳出讯息,显示太子站外随时可能爆发警民冲突。由于太子站自从8月31日后,就天天发生严重警民冲突,所以我便丢下吃到一半的晚餐,匆匆结了帐,跳上出租车前往太子站。
等到我抵达太子站时,站旁的一条小巷口早已挤满围观群众。望向巷内深处,看到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旁边围着几名示威者。接下来这些示威者们拿起雨伞,缓缓撤退。我和其他记者赶紧凑上前拍照片。正当我们拍完向后退时,火堆碰巧传出疑似爆炸的巨响。
之后,消防车赶到现场,在数分钟内扑灭火势。随着现场浓烟逐渐消散,数十名防暴与便衣警察赶到现场,打算逮捕纵火的示威者。但是事实上,早前纵火的示威者早趁着消防队灭火的空档离开现场。还留在火堆旁的,大多是记者与围观看热闹的群众。尽管如此,警察仍快速的封锁了纵火现场附近的几个信道,并用扩音器警告现场民众立即解散,否则他们的行为将构成非法集会。
自从8月31日得太子站警民冲突后,大量谣言便伤害着民众对警察的信任,因此就算警方要求群众离开,数十名围观民众仍然丝毫没有听从指示的意味,继续怒骂港警是“黑社会”跟“杀人犯”。
在场的救护人员与其他示威者赶紧用生理食盐水替她进行简易的急救,但警方却置之不理,开始用盾牌与警棍逼迫她与其他记者尽速离开。虽然人们不断向警方强调有人受伤需要救治,但港警仍无视这些请求,不断用盾牌与警棍推挤记者们。最后该名女记者在警方的催促下由众人搀扶离开。
在那之后,警民之间的对峙与冲突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不少示威民众在防暴警察退回旺角警署后,仍逗留在警署外,隔着深锁的大门朝大楼内的警察叫骂,并用激光光射向站岗的警察。在围墙的另一边,警员举旗警告,并作势要举枪发射催泪弹。但最终双方并未产生进一步的冲突。
很快地,港警开始封锁街区,将民众驱赶到人行道上,甚至将搜捕范围扩大到太子站附近的弥敦道,禁止车辆通过两大要道。但由于现场没有太明显的示威者群,警方看起来也不太清楚自己要往哪里搜捕,有好几分钟显得无所适从。大约在十五分钟后,一批防暴警察突然快速往前冲刺一小段距离,并逮捕了一名年轻男子。我与其他记者马上靠近他们,想要捕捉逮捕的画面,但是警方随即用盾牌挡住相机镜头,并用强光照向我们,不愿意让我们拍摄。
在年轻男子之后被带上警车之后,警方要求记者退到人行道上。我们照做,在人行道上排成一排。突然之间,三名前线防暴警察朝记者群大吼,并在未事先发出警告的情况下,抽出身上的胡椒喷雾罐,喷向我们。
我当时站在那位警察的侧边,下意识的转身背对他,因此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但是我的手臂只有被稍微喷到,就有一点灼热感。与他面对面女记者便没有这么幸运:她来不及戴上护具,直接被胡椒喷雾攻击脸部,双眼痛到睁不开来。
“你是间谍”
为了赶上往港岛方向的最后一班港铁,我大约11点40分开始折返,往油麻地的方向走去。但方才警方朝一整排站在人行道上的记者喷胡椒喷雾的画面仍然挥之不去。当我正挂念着那位女记者的安危时,一位香港妇女从后面追上来,并开始用十分狐疑的眼神打量着我。我拿著名片与证件来表明我的身分,她看了一眼之后,便拿起手机对我拍照录像。我担心错过末班列车,便没有停下脚步,一面往前走,一面向她解释“德国之声”是什么样的媒体机构。路过的香港人看到她在用手机录我,便凑上前来问她发生什么事,她则用一长串广东话回答他们。然后,另外一个香港人也拿出手机对着我的脸拍了好几张照片,并不断高喊:“间谍!间谍!”
眼看在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一边想着应该如何脱身,一边回想起之前读到记者在香港遇袭的事件。几分钟后,两名香港年轻人从人群中站出来,向我要了张名片。他们看到名片上印的德国之声的标志之后,便转身向周围的香港人解释德国之声是德国的公共媒体,而他们可以担保我是德国之声的记者。他们帮助我脱身之后,又陪我走到油麻地站的路上,不断向我解释刚刚群众的反应,并希望我别因此而对香港人产生了成见。其中一名张姓男子说:“过去三个月,太多人试图假藉媒体名义混入示威者,导致现在我们对记者的信任度开始下降,希望你能见谅。”
到了地铁站,我与他们道别,脑中不断反复咀嚼“信任”二字。这一天下来,民众对警方质疑不断,我自己也被怀疑为间谍,我体认到“信任”两字,现在在香港社会似乎正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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