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28 September 2018

觀點:「雨傘運動」後「一國」籠罩香港 青年進退失據

江沂
自由評論員

編按:2014年9月28日,香港發生了一場大規模的佔領行動,示威者以雨傘抵擋催淚彈的畫面,登上國際媒體頭條,這場運動被冠以"雨傘運動"之名。示威者佔領主要交通幹道79天,與政府談判、多次與警方衝突,沒有換來北京或港府的讓步,政改方案隨後被否決,香港民主之路舉步維艱。四年過去,這場運動的後遺症陸續浮現——多名示威領袖官司纏身;以"傘運"光環投身議會的人,因為宣誓事件失去議席,或是被阻參選;崛起的"港獨派"遭到官方連串打壓,提倡"港獨"的香港民族黨近日被取締——種種事件揭示中港矛盾在四年後並未有緩解的跡象。自由評論員江沂分析了「傘運」後4年,香港民主派青年所面對的困境。

四年前的催淚彈與雨傘遍地開花的情景,香港新一代必然不會輕易淡忘,這是一場徹底改變香港社會氛圍的大型社會運動。

一方面,我們可以說,這歷時79日的「佔領」行動,完全不成功,因為當權者沒有作出半點讓步,政制改革寸步不前,過去4年,很多示威領袖和學生官非纏身,民間彌漫著一種失落的情緒。另一方面,我們可以說這場運動是年輕人的政治啟蒙運動,「傘運」後的青年嘗試尋找香港民主運動發展的方向,有人轉趨激進、有人投身議會、有人提出「港獨」、有人走入社區……

筆者認為,當權者並沒有打算與反對陣營民主派言和,他們十分警惕這群年輕政治人物的冒起,在當權者堅持「一國」先於「兩制」下,「港獨」被噤聲,為進入議會設下多種框架,激烈示威換來牢獄之災,結果,這一整代年輕政治人物,正面臨左右支絀、前路茫茫的困境。

走入議會失敗
「傘運」無疑啟蒙年青一代的政治參與意識,衍生了「傘兵」及「港獨派」,惟兩者皆遭到強烈的打壓,特別是當權者並不希望他們能夠在議會中發聲。

「傘兵」泛指參與「雨傘運動」青年組成的新組織,這些組織在佔領結束後相繼成立,打著延續「雨傘運動」的精神、挾著「傘運」的光環一舉「殺入」兩級議會,風頭一時無兩。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青年新政」,任職醫生的鄺葆賢突圍當選區議員,但及後退出青年新政,專注做社區服務;梁頌恆、游蕙禎成功一舉當選立法會議員,但曾經在立法會內高舉「香港不是中國」的橫額,兩人宣誓時把中國的英文讀成「支那」,被指發表辱華言論,極速被褫奪議員資格(香港一般簡稱DQ, disqualify),兩人為宣誓案入稟司法覆核敗訴,亦因為衝擊立法會會議廳被裁定非法集結罪成,游蕙禎放棄上訴,被判入獄四周,梁頌恆保釋等候上訴,這些法律訴訟令兩人負上巨額債務,瀕臨破產,政治生涯近乎告終。

另外,另一個冒起的組織「香港眾志」(Demosisto)遭遇相似,由成立伊始,公司註冊一直受阻,無法登記成為社團,該黨主席羅冠聰以第二高票在香港島當選,但同樣遭褫奪議員資格,並與「香港眾志」另一名核心成員黃之鋒,一同因為雨傘運動起始的「衝入公民廣場案」而一度被判入獄,今年2月,他們上訴得直。

失去議員資格的不止上述三人,還有其他民主派議員。他們是由香港人投票選出的代議士,政府運用法律工具褫奪議員資格,等如無視了18萬張選票。

與上述法律制裁一脈相承的是另一個重要緊箍咒——香港法例有「入獄逾三個月則五年內不符合參選資格」的法律限制,變相用司法制度針對異見者,令他們參與選舉、取得話語權及資源的權利,硬生生截斷最少五年。由於與「傘運」相關的案件仍在進行,相信受影響的名單會越來越長,除了有「港獨」傾向的政治人物,連傳統民主派亦受牽連,政黨的接班都大受影響,例如香港傳統溫和民主派「民主黨」都有多名現任立法會議員或第二梯隊在被告名單。

「港獨」派被止於微時
「傘運」後同時衍生的「港獨派」備受關注,其中,代表的政治組織包括「本土民主前線」,其核心人物梁天琦,參加2016年2月立法會新界東補選,以高票當選,風頭一時無兩,令外界開始討論「港獨」勢力在香港民意所佔的比重,也觸發一些人開始思考「港獨」的可行性——儘管大多結論也是說現時的香港無法獨立。

但北京明白這股勢力崛起的隱憂,勢必要扼殺在萌芽之時。

梁天琦在2016年下旬再度報名參選立法會換屆選舉,就遭政府全力堵截。政府增設了一份「確認書」,要求參選者宣稱擁護《基本法》部分條文,承認「香港特區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可分離的部份、直轄於中央人民政府」。梁天琦後來雖簽署了確認書,但因選舉主任裁定「不能信納梁先生真正改變了他過去主張及支持香港獨立的立場」,被封死參選之路。

另一名同樣舉起「港獨」旗幟的香港民族黨陳浩天,當年則拒絶簽署這份確認書,同樣無法參選立法會。到今年,保安局更破天荒引用《社團條例》,刊憲宣佈香港民族黨為非法社團,禁止其繼續運作。

上述種種打壓「傘兵」及「港獨派」的手段,皆反映中央目前採取一種「寧枉莫縱」思維,舉凡反對中央者、觸動所謂「顛覆國家政權」紅線者,均可動用一切法律及行政工具打壓,令他們永不翻身。

非暴力與暴力
「雨傘運動」中的「和平、非暴力」面貌在國際上令人印象深刻,但政權在憤怒的群眾面前紋風不動,難免讓參與者有一種失落感。當年的參與者中,早已有一群人,希望把運動升級,他們認為和平示威,並不足以撼動政權,應該採取「勇武抗爭」。

梁天琦和陳浩天均是「勇武抗爭」的代表人物。

運動結束後4年,香港的「七一遊行」、「六四集會」,失去了大批年輕人的支持,年輕人形容這些活動「行禮如儀」,並沒有實質成果。就算是「佔領行動」,癱瘓了主要道路兩個多月,同樣也無法換到政權的正視。

年輕人在佔領行動後4年來,最「勇武抗爭」的一次,是2016年的旺角騷亂。

這場發生在2016年農曆新年的示威活動,起因是警方驅趕小販,在街頭爆發的衝突,後來演變成嚴重的警民衝突。示威者用磚頭等雜物襲擊方,縱火焚燒雜物,警方之後出動胡椒噴霧、警棍驅散群眾,其中一名警員兩度對天鳴槍示警,一度用槍指向示威者。

在「傘運」期間都沒有開過一槍的情況下,這一下槍聲激發更多示威者把衝突升級。中聯辦、香港政府、建制派人士把事件定性為「暴動」,多名示威者被判「暴動」罪名成立,淪為階下囚。其中判刑最重的被告盧建民被判囚7年;曾試圖晉身議會的梁天琦,被判入獄6年;另一名本土民主前線領袖黃台仰,潛逃離開香港,消息稱他身在英國。這些名字在香港較為人熟識,但還有更多不在媒體鏡頭前的示威者,同樣身陷囹圇,淹沒在一單又一單的法庭新聞之中。

旺角騷亂並無明顯的政治議題,不過事前,梁天琦領導的本土民主前線、時任學民思潮成員周庭等,曾經呼籲市民在新年到旺光顧小販,梁天琦在現場更以「選舉遊行」為名動員在場市民衝擊警方防線。一些觀察人士認為,這是香港青年示威者,近年累積了對警方使用武力針對示威者的不滿,一次性地爆發出來。

香港的未來
一些輿論認為傘運孕育出「港獨」世代,筆者相信這是誤判。佔領行動充當了催化劑,但絶不是「港獨」冒起的根源。

筆者認為「港獨派」的冒起,主因是中國與香港體制的差異,引發種種民間與政府的衝突,這些香港青年經常在口邊提及的「法治、自由、公義」等字眼,往往與中國大陸官方的想法大相徑庭。具體例子包括近期通車的高鐵,「一地兩檢」爭議突顯了中港兩地的矛盾;銅鑼灣書店人員被失蹤事件,至今仍然充滿謎團;大陸人來港搶學位、搶奶粉、疫苗等等。

而香港本身存在的房屋、貧富懸殊、經濟過份依賴金融業等結構性問題,未有解決良方。這些青年是預示到香港和自己的未來,在中國影響下只會一步步地倒退,抗爭的星火漸漸燃起。然而,「傘運」作為近年港人最大的一場反撲,只換來政權的冷眼及打壓,更激起部分青年轉為思考在「一國兩制」體制以外,尋求更徹底變革的可能性。

我們不能忽視他們的訴求。

樂觀的一方認為,這批青年經過牢獄、政治打壓的洗禮,會意識到激進暴力行動有其局限性,繼而去思考新的出路。但筆者卻是持悲觀態度,大陸為鞏固政權,會對香港反對陣營的年輕政治人物實行嚴厲封殺,可以預示將來不單是提倡「港獨」,而是提出反對聲音、意圖撼動政權的人也會同遭打壓。

抗爭還可以再升級嗎?在槍管嚴格的香港,能實行武裝起義的可能性近乎零,群眾運動和流血衝突,也許爭取到一小讓步,但經驗告訴我們,在中國地區,這種行為是走向悲劇。

有人認為這批青年或會成為發展公民社會的力量,把目光從政治體制移向民間,保存實力、撒播民主的種子,也就是部分「傘兵」所指的「傘落社區」。某程度上,這種做法也只是撼動不了政權因而作出的妥協和讓步,但民主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功爭取的,這個時代的香港人,也許在民主運動上舉步為艱,但認清底線、守護最核心的價值,同樣重要。

(本文不代表BBC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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