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評審泛政治化,最終的惡果是導致電影品質下降。首先這些得獎電影的人物塑造愈來愈臉譜化,如果筆下人物不能超越表面層次,這樣的人不適合當作家,當然也寫不出好作品。
臉譜化的趨勢,以去年和今屆尤為顯著,對正反角色的處理接近諷刺漫畫,譬如今年的《忘形水》,最大的反派是一個上校:首先是白人,又是軍人,然後是基督徒和直男,已婚生子。電影裏有一幕上校在家裏和老婆的牀戲,全程純機械式表現,粗暴乏味,還有幾分惡意,如果不是刻意烘托女主角及水怪的水乳交融,這段牀戲簡直莫名其妙,於劇情毫無增進作用。但以異性戀夫妻之牀事乾枯乏味作為比喻,用日常生活的平凡來烘托邊緣族群的不平凡,用意則頗為刻薄,隱含的是另一種歧視,這種歧視也是以身份來區分彼此:即將大眾主流打壓為平庸,將小眾非主流吹吹捧為特異。
電影裏的正派清一色是邊緣弱勢族群:女主角是啞女兼孤兒,女主角的好友是個黑人婦女,女主角的鄰居是一個老年的同性戀,他們都是白人男權壓迫的受害者。本來,如果只是女主角愛上水怪,拍一個童話愛情故事也就算了,但是電影導演雄心壯志,偏要背負起其他受壓迫弱勢族群的苦難,則水怪,作為這齣電影最大賣點,又代表了甚麼呢?
顯然,在西方白左眼裏,最大的罪惡是白人本身,而且是男基督徒,基督徒打着基督的名義,在不斷向外擴張的過程中發明了帝國主義,在第三世界犯下奴役和剝削的罪行,這就是今天白左政治正確的理論基礎。在這個理論基礎上,近年荷里活電影也形成了主旋律,包括二○○九年的科幻大電影《阿凡達》,也暗中包裝批判帝國主義的主題,以地球軍隊為帝國主義的象徵,藍星土著為反帝抗暴的無辜弱者,最後以少數已經皈依藍星的地球士兵,化身正義使者,除暴安良告終。
根據《阿凡達》的明顯線索,則《忘形水》的水怪也不難解讀,象徵的就是受白人帝國主義壓迫的異域文明。但是,在白左痛恨基督徒發明的帝國主義的時候,他們也刻意避重就輕,帝國主義向外擴張的過程中,除了軍隊,也有許多神父修女,通常在第三世界創辦打理醫院、學校、孤兒院,也不見得作威作福,反而任勞任怨,最後客死異鄉也沒有回國,這些人算不算阿凡達裏已經皈依的正義使者?
但是,這些正義使者的奉獻和功德,如果沒有帝國主義軍隊的保護,早就化為義和團拳下的冤魂,而絕沒有可能辦成甚麼香港大學、協和醫院之類的帝國主義品牌,香港就會少了好幾代從教會名校培育的學貫中西之人才。
白左只清算帝國主義的罪過,但對帝國主義帶來的醫療、教育、銀行金融制度,甚至城市渠務建設,都作選擇性失明。荒謬的是,他們至今仍停留在嘴上叫囂,多年來從西方國家主動選擇移民去受苦受難的異域,建設新世界的宏願,有沒有形成大潮流?荷里活藝人發誓特朗普上台後立即移民加拿大的諾言,又兌現了沒有?
還是說,比起一百年前的帝國主義,今天的白左認為,應該讓「異域」族群繼續跳大神、行割禮,保持男尊女卑等寶貴的文化傳統。他們真的是大愛包容,還是軟弱無能?
陶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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