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19 January 2016

網友來稿:我和難民做鄰居

網友陳璐
發自比利時邊境城市隆梅爾
2016年 1月 19日

離我們家只有200米的度假村裏馬上要被安置進750名難民,我要和難民做鄰居。原來的計劃是950名,經過一番努力抗爭,現在變成750名,和整個村裏居民人口差不多。
剛剛經歷了巴黎恐襲,布魯塞爾ISIS老巢圍剿,科隆跨年夜九十起對路人襲擊的事件,我們都還驚魂未定,還沒有整理好心情,馬上就在2016年的第二個星期迎來了我們的新鄰居--750名敘利亞難民。我們應該以怎樣的心情和態度來應對這件事呢?
新年前兩個星期信箱裏發現一張紙,讓我們在12月29日去開動員大會,迎接難民。那天晚上,隆梅爾市最大的會議廳裏擠滿了人,我們只能站在門口聽。群情激憤,有兩個人差點衝上講台和政府官員打起來,但被經驗老到的市長大人按住了。
會上說這個最大的難民營只是臨時安排,難民最多在這裏住3個月,然後離開。馬上有人提問,3個月後他們會去哪裏,答曰不能確定,目前地方緊張;又問安全如何保障,答曰每天會有2個人24小時在難民營值班。
台下一片騷動,真的是只拿兩個工作人員對幾百難民麼?再問如何按計劃在一星期內安排難民孩子上學,到哪個學校,答曰目前不清楚…那真是一個有點讓人崩潰的動員大會,不禁讓人懷疑政府到底有沒有計劃。 回到家,唯有默默祈禱戰爭快點結束,希望難民能盡早回到祖國。
第二天我赴約去Rossette 家,給她拜年。Rossette是我在隆梅爾市多年的好友。她是我見過的非常典型的善良的歐洲人,而且善良是從骨子裏出來的。10幾年來,她一直在政府部門做志願者,幫助各種難民。 這次隆梅爾市有個最大的難民營,她又馬上去報名當志願者。
我和她聊起了昨天晚上動員大會的種種,她只是平靜得看著我說: 「路, 你忘了幾個月前那個為逃命慘死在土耳其沙灘上的小男孩兒了麼?為什麼大家都忘了難民是逃難的人,可憐的人,難道我們不應該幫助他們麼?」說得我頓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甚至為自己的恐懼內疚。
我家離得那麼近,難道不應該也去報名做志願者?難道不應該給他們凖備些冬衣麼?從那天起,糾結的心情,如影隨形。我時時在人性的善良和自私中掙扎,估計大多數隆梅爾市人都和我一樣心情。當科隆事件發生後,這道題好像變得更加無解。
2016年終於在雨中到來。通往珍珠沙灘度假村的路上已經開始做各種凖備。鄰居們通過Whatsapp聯繫起來,時不時發一些政府信息。但很平靜,一切如常。1月11日晚上7點多,在村裏居民還在享受晚餐,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一輛白色的大巴車載著第一批40個難民悄悄進入度假村。選擇這個時間明顯是經過精心安排的。好多難民營都發生過居民攔路的狀況,為避免這種風險,政府也是煞費苦心。
1月12日,同樣時間又送過來40個人。這個時候,鄰居裏終於有些人按耐不住了,開始在Whatsapp群裏發動串聯,他們已經在幾天前就去政府申請請願。1月13日,比利時難民署秘書和內政部長要來度假村視察。村民覺得這是最好請願時機,一定要讓政府明白950人對一個只有700多人的小村來講實在太多了!打架人手都不夠。
也有不同聲音出現:站在難民營前面抗議,再傻的難民也會明白他們在這裏不受歡迎,這不是逼著他們憤怒,逼他們仇視當地人,逼他們拿附近居民當目標麼?我是屬於溫和派的,我真不願意看到雙方針鋒相對。
更何況,我非常擔心萬一難民營裏有幾個類似科隆事件裏的非人類,只距離200米的我們會不會成為第一攻擊目標,我的孩子們怎麼辦?但是我的各種擔心被周圍鄰居的憤怒徹底淹沒,當他們在Whatsapp群裏高喊著「Samen zijn wij sterk」(團結就是力量)的時候-,每一個人都被感染了。我也決定一起去請願,也許那是見證歷史的時刻。同時,我趕緊上網去訂購了兩個胡椒噴霧器……
1月13日,陰雨連綿,氣溫3攝氏度。我們和難民鄰居們也許都在期盼清晨的曙光,可是太陽還是遺忘了這個邊陲小鎮。站在外面又濕又冷,這種天請願真是自討苦吃。難民營門口人還是越聚越多,警車在周圍不停巡邏。但其實大家一直保持良好秩序。
我特別佩服歐洲人這一點,不管幹什麼都保持一種特有的紳士風度,請願也是默默地。政府官員們終於到達,但也是匆匆而過,沒有停留;請願的人只是打出橫幅」Te Veel」(太多),沒有一個人衝上去攔住他們,沒有發生任何衝突。
我們站在外面向裏面看,裏面的人透過鐵門的柵欄向外看,這種對視非常奇怪,互相之間不理解,不信任,不明白,還有懼怕… 裏面有幾個小伙子一直在微笑著看著我們,這微笑是表示友好,還是無奈的苦笑,抑或是挑釁的嘲笑,鐵門外的我們無法明白。
我忽然發現沒見到一個婦女或孩子,全是青壯年男子,是婦女和孩子還沒有到達麼?若是村裏忽然多出來幾百個青年男子,就算不是難民,也夠讓人恐慌了,因為這樣的雄性激素旺盛的男人完全不在你控制範圍之內呀。
據說這次歐洲難民潮中,50%以上都是青壯年男子,我想老弱病殘都可能熬不過逃亡的艱辛之旅,很多人出不來,也有人死在路上,剩下的就只能是體魄強健的年輕人了,他們承載了也許是一家人一個民族的希望,長途跋涉來到歐洲大陸。
可是,這樣一批年輕人,在自己的國家戰火紛飛的時候選擇徹底離開是否合理?難道他們不該留在家鄉保護自己的女人孩子,保護父母姐妹,守衛自己的家園麼?他們這樣出來,心中真的沒有愧疚?請願者們說,政府可以把納稅人的錢給老人女人和孩子,但不可以給這些逃兵!我在想,也許這些人的父母爹娘正在戰火中祈禱,請收留我的兒子吧…
請願結束,居委會主席走過來,告訴大家他在難民營內已經和難民署秘書長交談過,得到了珍珠沙灘難民營只是暫時的承諾,4月底難民會進駐新建的難民營。
我家對門鄰居喊道:如果屆時他們不走,我們就要組織兩千人的大遊行,因為政府說話不算數。也有人擔心,如果4月底政府不能解決他們的住所,他們可能真得會住大街上,那整個事件就會從一個錯誤演變成一個災難!兩難! 現在只有等待。我希望我買的胡椒噴霧器一次也不會用到。
國內的親朋好友都勸我們回國躲一躲,現實不是那麼簡單,不可能說走就走。而且我們也想在這裏和其他比利時人一樣堅強面對,小孩子們會在整個事件中成長。關鍵是我依舊相信我的難民鄰居們和我們一樣,都是想嚮往和平的普通人。
但我們一定也會做好安全措施,村委會也組織了安全講座,還找來警報系統公司做介紹產品。請親友們不必過於擔心。兒子的學校發來通知,所有的教會學校都已凖備好接收難民孩子,利用現有的學校設施,把難民孩子分列一班,盡快幫他們過語言關。
政府也招到了志願者在度假村裏服務。對每個難民除了免費住宿(平均40歐元左右),每天還給他們發15 歐元的補貼,小孩子5歐元補貼。他們可以自由出入,去超市買東西,在難民營自己生火做飯。我們的市長在電視上承諾要把珍珠沙灘度假村做成比利時最舒適的難民營。
最終,大批善良的歐洲人還是選擇默默承擔起這個責任,就算不公平,就算有風險,就算每天有巨額支出,依舊要承擔,頗有點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決絕。
就像我同事說的,我們總不能讓他們無家可歸,讓他們去死吧? 好吧,只能共同承擔,希望戰爭盡早結束,希望和平的陽光普照大地!
最後, 作為一個比利時籍中國人,我自問,下一屆大選,我應該選左派,還是右派,或是極右派呢?

(責編:路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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