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信息传播倒置
破破的桥
信息污染系列二
系列一《退朋友圈保智商——教授学者们在网上加入传谣大军的原因是什么》链接： http://www.weibo.com/p/1001603767655642302743
系列一末尾，列出了几个广泛传播的谣言帖，问：帖子作者属于怎样的人群？创作动机是什么？它们广泛传播的原因是什么？取信读者的原因又是什么？
少数读者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如超市推广员、网络水军、发帖机器人等。这些人，我统称为：抠脚大汉。其典型形象，是网吧里，目光呆滞地盯着屏幕，边抠脚边吃泡面，没日没夜发帖的单身男性。
通过商业目标和利益，将抠脚大汉们组织起来，就是企业水军；用政治利益组织起来，就是舆论引导员。发帖机器人是懂点技术的抠脚大汉；网络写手是特能侃的抠 脚大汉；科学鞋教徒则是会耍弄科学名词的抠脚大汉。他们的特点是，熟悉网民心理，精通网络传播，整天沉迷网络，几乎所有信息、知识均来源于网络，也贡献给 网络。无论动机是利益还是精神驱动，其目标就是让特定言论得到最大范围的传播。在网上他们可能呼风唤雨，但一旦彻底离开网络和舆论平台，就变成养家糊口的 普通人，可能比别人混得还要差不少。
那为什么这类人能占据网络舆论的江山呢？
在互联网早期，网民通过邮件组或论坛（BBS）交流。这类平台的特点是信息的发布与接收平权。你费老大劲写了篇理据过硬的学术论文，这是一个帖子；你打个 哈哈说今天午饭真难吃，也是一个帖子。它们在平台上占据完全相同的位置。任何平台，人一旦变多，水贴便开始泛滥。其原因在上一篇文章里讲过：
网络舆论规律1：制造垃圾信息（假信息或无效信息）的成本，远远低于制造有效信息的成本。
程序员、版主、编辑和网民读者们，曾一度试图通过字数、描述水平、论述方式来分辨文章质量的高低，然而其结果就是催生了网络写手这个行业。这是因为：
网络舆论规律2：同等篇幅下，严谨的论证（有效信息）与天南海北的瞎侃一通（假或无效信息），虽然生产成本差异极大，普通读者却很难由信息本身判定其质量。
比如一个严肃的调查团队，通过三个月的调查，走访了数百人，得出结论：
北京吃豆腐脑的人群中，喜欢甜的有30%，喜欢咸的有50%，没有偏好占20%。
这是一条有效信息。
抠脚大汉等DOTA队友上线时，花一分钟也制造了一条类似信息：
北京吃豆腐脑的人群中，喜欢甜的有50%，喜欢咸的有30%，没有偏好占20%。
这是条垃圾信息，但作为读者，你无法把它和上面那条有效信息区分开来。
那发布有效信息的团队怎么办？贴出原始的调查材料的数据？抠脚大汉也能编造原始数据啊。贴出用户的具体回答？抠脚大汉编造的具体回答比你显得更真实。扫描所有原始调查问卷答复上网？那伪造起来是困难了。很可惜，它们过于臃肿，不适合网络传播。因为：
网络舆论规律3：原始材料的信息密度太低，在网络上无法得到传播。只有短小精悍、直指人性弱点，煽动偏激情绪，信息密度极高的帖子最容易传播。
以上一篇文章的习题为例：
习题1.1：帮忙！求扩散，今天上午一位三岁多小女孩在仙游的龙华大润发超市附近被人拐走了，小女孩能准确说出她爸爸的手机号码，从监控上看是被一个四十 多岁的男人拐走的，现大人都急疯了，有知情者请告知，万分感谢！看到信息的兄弟姐妹留意一下，联系人郑春蓉13606961118（帮忙转发）功德无量。
它包含几个取信公众和诱导传播的因素：
1.诉诸情绪。“万分感谢”“功德无量”“急疯了”“兄弟姐妹”。在行文中体现亲切感，让读者产生共鸣并转发。
2.尽可能详细。把信息编造得足够详细，会增加内容的“真实感”，绝大多数转发者并不会也没有能力查证。请注意：信息详细与否，与其是否真实，毫无逻辑关系。
3.瞄准某个令人们广泛焦虑的社会现象。在本帖中针对的是“拐卖儿童”。
同样简单解说上一篇文章的第二题：
习题1.2：霍松生24岁天津北辰四十七中学，今年高考655分。因区招办失职把它的志愿申请锁在柜子里忘了提交，造成任何大学都上不成。天津市高招办回 应，此事不予处理！霍松生是农村孩子，为供其上学姐姐辍学打工，父亲也拼命干活。你的一次转发也许就能帮他改变命运看能否创造奇迹希望我的朋友圈的人都帮 孩子一把。一切皆有因缘，转一下。
它同样符合以上条件。“转发改变命运”“帮孩子一把”“因缘”，是诉诸情绪。信息很详细，有人名、中学名称，高考分数，家庭背景等，借助网络两分钟就能编 造出来。短短一个帖子，瞄准了多个社会热点现象：“高考”“官僚主义”“农村贫困学生”“重男轻女”等。它们均具备网络议题特征，可加速传播。信息密度极 高。最后，它还有意识地控制了被攻击者的级别，“高招办”在高考业务之外，是个弱势部门，不具备跨省把抠脚大汉抓起来的能量，也很难打电话删贴。
要分辨这类帖子，必须对网络舆论有研究，具备相关的知识和经验。但事实是：
网络舆论规律4：大部分人并不具备在网络舆论下生存所必需的知识与经验。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学历高低，聪明与否，都有可能被骗。
具备舆论相关的知识经验，与一个人是否有所成就，并没有直接联系。工业社会中高度分工，只要精通某个极其狭窄的专业，哪怕其它什么也不懂，一样能活得很舒坦。知乎上一位著名用户描绘道：
我有个非常要好的同学，读书的时候成绩顶尖的那种，毕业之后从事金融行业，收入丰厚，结婚生子，过得很幸福。在我邀请他来知乎之前，他不关心新闻时事，不 关心科学，不关心政治，所有的新闻、常识之类的信息全部来源于老婆。每天下班后到睡觉前，要花4-5个小时打游戏，或是刷淘宝购物，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在来过知乎之后，他忽然变得非常焦虑，怀疑自己的价值，怀疑自己的人生是否虚度，没心情打游戏刷淘宝，硬是买了堆书来看……最后他戒了知乎，又回到每天 打四五个小时游戏的状态，变回一个开心的人。
这是位不依赖舆论生存的普通成功人士，无法应对信息冲击而产生焦虑，必须依托一个他认为可靠的信息源（老婆）给他筛选信息。网络平台从博客到微博的发展， 都是为了筛选信息，营造可靠的信息源与意见领袖。微博是最有效的一次努力，它通过导流，大大拓展了名人、学者们的话语权。然而，由于思维能力与知识上的双 重缺陷，很多人并不能承担起这个工作。
网络舆论规律5：当前，以名人、学者为主的意见领袖中，有相当数量，由于思维和知识上的缺陷，同样无法识别垃圾信息，反而会助长其传播，网络舆论通过他们，更有力地影响传统媒体。这叫网络信息传播倒置。
舆论反映的是思维模式。
比如央视批判说，苹果iPhone6 成本仅1200元，高价暴利销售。这类财经新闻，体现的是典型小农思维，它伴随中国长期的农业历史而来。在这些人眼里，创意、设计、研发、人工、品牌是没有多少价值的，只有组成手机的零件才是“成本”。央视的节目编导如此，它面向的主流观众也是如此。
与央视一样，知识分子在网络舆论中的言论，通常也能反映认知水平和思维背景。首先，你会发现，很多中老年知识分子，在个人专业上也许有所建树，但其它领域的知识，一般处于高中或以下水平。他们在朋友圈里是传谣主力，到了公众舆论，也不遑多让。
其次，他们的思维和判断方式，带有七八十年代，也就是信息荒漠时代的特征：
1.他们不知道信息是需要筛选的，以前有报纸和杂志编辑帮助他们筛选，但网络时代，这套机制被弱化。他们看到别人天南海北地瞎侃一通，就信了。典型言论：
(1).据知情网友说（翻译：据抠脚大汉说）
(2).据科学研究（翻译：据抠脚大汉研究）
(3).网友们纷纷证明（翻译：抠脚大汉们纷纷向我灌输）
(4).某某某早就被网民扒光了（翻译：我信了抠脚大汉们的胡扯）
2.他们没有调动认知资源判断信息的习惯和能力。因为过去的信息灌输伴随强制，坚信谎言会得到鼓励，而判断信息对错的行为则是危险的。
他们的社会新闻来源于没有专业素养和能力作调查，也缺乏基本社会常识的都市报：“这供词是熬了48小时后才获得的……杀人罪犯就是呼格吉勒图。”
他们的海外见闻来源于胡编乱造的各路杂志：“奠柏俗称‘吃人树’，它生长在印度尼西亚爪哇岛上，它下垂的树枝能将人和动物卷起并分泌消化液将其融化。由于它的树汁可以入药，当地人会先用鱼去喂它，等它吃饱了，就赶快采集它的树汁。“
他们的英雄来自于笔杆子们的魔幻式宣传：”当宇宙飞船返回大气层后，需要打开降落伞以减慢飞船速度时，科马洛夫突然发现无论用什么办法也打不开降落伞 了。……被举国关注的科马洛夫，却目光泰然，就像坐在办公室里正常工作一样，神色是那样认真，态度是那样从容。汇报整整用了70分钟。科马洛夫汇报完了， 打开声音开关，国家领导人第一个接过话筒，他很想讲得快点，好节约时间留给亲属……看到12岁的女儿……科马洛夫又一次落泪了：‘你真好，可是我要告诉 你，也告诉全国的小朋友，请你们学习时，认真对待每一个小数点，每一个标点符号。‘联盟一号’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因为地面检查时，忽略了一个小数点，这场 悲剧，也可以叫做对一个小数点的疏忽。同学们记住它吧!’”
他们的历史常识来源于农村经验、胡思乱想和口口相传。二十多年前，小学老师说：“当年苦啊，苏修逼债，故意刁难周总理，给的是空篮子，缝隙特别大。我们勒 紧裤带还的鸡蛋，必须用这种篮子装，个头小一些鸡蛋，就从缝里掉到地上摔碎了，苏联不认”。今年我看见微信上广泛传播的正能量帖子里，出现了同样的谣言， 区别只不过是鸡蛋换成了西红柿。
他们没有思考和分辨的能力，在网络上的角色是被灌输，并得出抠脚大汉们给他们设定好的结论。指出他们的错误，冒犯他们的权威，你将得到歇斯底里的反驳。抠脚大汉们特别喜欢把这些傻瓜教授们挂起来示众，不但能“佐证”他们的胡扯，还比亲自诽谤更安全，比如：
某某教授说得好，破桥是个大骗子。
教授们被挂得很开心，我很权威，网民们引用我了！聪明人则看他们的笑话，皆大欢喜。
信息污染习题二：
1.在苹果6发售后，有网民造谣称：苹果升级iOS 8操作系统后，可以获得一个新功能，就是放进微波炉充电。这个谣言被迅速传播，于是有人信了，在用微波炉给自己的苹果手机”充电“后，起火爆炸。
信谣的网民将手机放入微波炉充电后爆炸这不是个例，大部分上当的人出于自尊，是不会告诉别人的。就跟贪小便宜受骗上当的人都喜欢编出”被迷药控制“的理由来，以至于形成都市传说。那么，
请问：这么愚蠢的谣言，抠脚大汉是如何让读者们相信的呢？
2.请阅读下列新闻。这是当年最早的黑韩国系列新闻中的两篇。同一系列总共六篇新闻，均出自同一张报纸，同样几位记者。
(1).《韩国最新历史研究成果：释迦牟尼是韩国人》2007年11月
根据韩国《朝鲜日报》报道，韩国成均馆大学历史学系经过对印度和尼泊尔古代史料的仔细发掘研究，包括对中国和阿富汗等国古籍的研究，已经发现佛教创始人、一直被认为是印度人的释迦牟尼，实际上具备韩国血统。
成均馆大学历史学系的发言人表示，大约在公元前700年左右，生活在朝鲜最南端、今天的济州岛附近的古朝鲜人，已经组织了大规模的航海活动，其中一部分进入今天的日本，成为日本文化的祖先之一；另一部分则进入东南亚地区。经过对东南亚的田野考古发掘，已经可以确认古朝鲜人于公元前650年左右到达马六甲海峡。
(2).《韩教授称孙中山有韩国血统 引发网友气愤》2008年7月
韩国成均馆大学历史学系教授朴芬庆经过对孙氏家族族谱仔细发掘研究，包括对中国姓氏文化古籍的研究，已经发现中国伟大革命先---中国人孙中山，实际上身上流的是韩国的血。
韩国《朝鲜日报》报道，韩国成均馆大学历史学系教授朴芬庆表示，大约在公元前1000年，生活在朝鲜最南端、今天的济州岛附近的古朝鲜人， 曾组成军队为周朝作战。其中一部分由于战功显赫，被周文王封于孙（今河南省宜阳县境）。其首领称为孙伯，即孙国首领之意。《通志·氏族略·以邑为氏》载： “孙氏，周文王所封，世为周卿，士食采于孙，子孙因以为氏。”《翠亨孙氏家谱》二修一卷载：“吾姓系出周孙伯之后，世为周卿，因国为氏。”由此证明，孙氏 起源于韩国。
提问：为什么使用高度雷同的模板，可以连续编造6篇新闻而不被绝大多数读者通过对比发现？为什么记者临时起意编造的新闻，经过多年发展后，会有那么多网民提供“证据”佐证，从而成为互联网上的一个”常识”，一种”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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