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1日是香港主权移交北京25周年,承诺50年不变的“一国两制”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程。经历2019年港人的大规模抗争运动的震荡以及2020年港版国安法的冲击之后,香港这扇中国面向世界,尤其是西方世界的窗口,如今俨然变成了中国与西方对抗的前沿。自新冠疫情爆发以来就不曾走出国门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依照惯例,亲往香港,见证新一届特区行政长官宣誓就职仪式因此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前香港城市大学政治学教授郑宇硕先生也和近年来无数港人一样,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他在新西兰接受法广电话采访,谈了他对习近平此次闪电式访港的看法以及他对香港“一国两制”现状的观察。
郑宇硕先生认为,已经两年多不曾走出国门的习近平在香港出现疫情波动的情况下,依然前往香港,出席新特首就职仪式反映出香港的重要性。在他看来,习近平也是借此回应国际社会对香港的关切,回应国际社会对他毁灭香港“一国两制“的指责,说明过去两三年的政治打压事实上是让香港从一种混乱的局面,恢复到一种有秩序的局面。
郑宇硕先生注意到,习近平这次访港行程不仅前后只有10个小时,而且,他也没有像以往中央领导人访港那样出席升旗仪式。其中原因可能还是担心染疫,但可能也是想避免他的出现引发港人的抗议活动,从而影响他的形象。
2022年7月1日这一天,港人传统的七一大游行已不见踪影。官方活动场外再没有不同意见的声音响起。香港社运活动人士甚至早前就已经被警方约谈、搜查。就连香港民意研究所原定在这一天举行的「一国两制25周年中期民情总结」系列最新调查结果发布也被迫延后。习近平在香港发表讲话,肯定“一国两制”是一个好制度,甚至“必须长期坚持“,但显然原本承诺的“高度自治”必须与 “中央全面管治”相统一,而“港人治港”也演变成“爱国者治港”。 “一国两制”是否依然是香港今天的现实?
香港已无“一国两制”可言
郑宇硕:“我自己认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一国两制’可言了。我相信这也是一般香港人的判断。我们都看到,过去两年香港人口下跌严重,很多人移民。很多学校出现学生减少,老师离职的情况。香港总商会最近颁布的一份调查也显示,商会40%的企业会员表示受到移民潮影响,因为有很多企业经理人员离开。我们也可以从很多国际评级机构的评级标准来看,比如无国界记者对香港新闻自由度的评价等。这些都清楚显示,已经没有什么‘一国两制’。在香港人心目中,如今也一般不再能讨论‘民主’、‘普选’等话题。过去在香港十分活跃的公民社会团体、独立的媒体现在也所剩无几。所以,的确很多人都认为再没有什么‘一国两制’可言。这也是习近平、北京政府、香港政府依然强调‘一国两制’非常成功的主要原因。因为习近平也需要回应过去自邓小平以来历任领导人坚持的“一国两制” 的政策。“
北京认为,香港对中国的示范作用比较危险
法广: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年代,香港曾是中国面向世界的窗口和桥梁,如今却好像变成了中国与西方对立对抗的前言。习近平在今天的讲话中也肯定香港的窗口和桥梁作用。但在新的国际环境下,香港是否还能发挥桥梁或窗口的作用?
郑宇硕:“中国改革开放以来,香港一直都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窗口。香港作为一个国际金融中心、商业服务中心,一直都在服务中国的改革开放。当然香港也从中受益。但是,我们也看到,最近几年中美对抗越来越激烈,而且整个西方社会也开始重新审视(中国政策)。中国与美国、中国与国际社会在经济上脱钩也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出现。从这个角度来说,目前中国对香港的政策事实上是在削弱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美国传统基金会原本有一个香港自由度评估。但现在也不再继续(法广注:美国传统基金会自2021年春首次将香港剔除出其《全球经济自由度指数》),主要原因是他们认为香港已经是中国的一部分,不再有独特的地位可言,因此不再需要为香港单独、独立的评估。而在过去,香港一直都被认为是经济最自由的城市之一,在该项评估指数中经常名列前三名。但是,现在连评估作业都没有了!可以看出,中国领导层基本上是认为,香港作为一个舆论阵地对中国的示范作用、对中国种种政治上的影响是比较危险的。中国愿意付出政治上的代价,来堵截、封锁对中国不良的外来影响。这种情况非常清楚。这也是’一国两制‘没办法生存的、没办法保留的最主要的原因。“
“爱国者治港”是在把国、政权以及共产党等同起来
法广:习近平在讲话中再提“爱国者治港“,显然对“港人治港”加上了限定词。他并且言之凿凿地说: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人民会允许不爱国甚至卖国、叛国地势力和人物掌权……“
郑宇硕:“香港老一辈民主运动的参与者,像我们这一代人,基本上都是非常爱国的,我们都认同香港回归中国,希望香港在回归之后能走向民主。我们也不希望香港永远作为殖民地。当然,这是我们老一辈的想法,后来的年轻一代的民主运动参与者有不同的立场,他们大概认为香港应当与中国大陆有一定的切割等等。这是代际之分,是老一代与年轻一代在一定程度上的差距。“
“但是,现在中国领导人说’爱国者治港‘,香港人就很清楚,北京是在把’国‘、’政权‘以及’共产党‘等同起来。我们作为中国人希望为中国的民主做出贡献,但这与中国领导人所说的’爱国者治港‘很不一样。他们认为,’爱国者‘就一定要爱这个政权,就一定要爱中国共产党,一定要紧跟官方路线。不紧跟,就是不爱国。’爱国者治港‘就是这个意思。“
倘若港人不曾抗争……
法广:2003年港人五十万人大游行,得以迫使港府放弃了对涉及国家安全的基本法第23条立法;2012年,香港人,尤其是中学生发起反国教运动,反对有洗脑之嫌的国民教育科。但2022年,香港学生将面对否认香港殖民地历史的新版教科书。《基本法》承诺的普选权利落实一拖再拖,最后演变成了更小圈子的选举……但倘若港人不曾一波接一波地抗争,香港形势是否会比现在好呢?北京会保证香港的“高度自治“么?
郑宇硕:假如香港人不做任何抗争,如果香港人像澳门一样,情况当然会比较好。但这并不能改变北京对香港政策的约束。这种约束就是一定要拥护共产党、听共产党的话,历史一定要用官方版本,不能有任何不同的意见……如果香港变成这样,那当然不需要(北京)有任何镇压。这一点很清楚。但是香港人也觉得:我们是人!我们有我们基本的尊严,基本的权利。虽然是有这样的高压,使得大部分香港人都不敢发声,很多人都跑到外国去,但是不能牺牲做人的尊严,牺牲做人的基本权利。只要好好听中共的话,那就没有镇压,就会很和谐。但这违反任何民主、任何追求民主、人权的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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