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1 July 2022

【七一冇遊行】廿五年的腳印一一從充權、低潮到激化

【獨媒報導】多年以來,七一除了是回歸紀念,也是市民發聲的日子。《國安法》通過後,每年合法的七一遊行成絕響。

在沒有民陣,也沒有人申請遊行的回歸25周年,《獨媒》訪問曾參與其中的人,回顧歷年七一上街的片段。當中有人早於03年前的七一便上街,也有人在03年第一次參與遊行,難忘「政府會聽你意見」。

往後的十多年,參與遊行的人數隨民情改變,示威方式亦漸趨激化,直至2019年迎來最後一次合法遊行。

縱使七一遊行不再,但曾任民陣召集人的楊政賢說,不覺得特別悲觀:「七一只係一個載體,你冇辦法用一個載體,咪換過第二個。社運唔係有一個機構、冇一個機構,有一個日子、冇一個日子而發生,而係由人去推動。」而經歷了不同社會運動的洗禮,他相信港人仍能找到方法去延續:「人係充滿驚喜。」

03年50萬人上街:原來政府會聽你意見

不少人對七一遊行的印象均始於2003年,不過在03年前,每年七一其實也有不同民間團體舉辦遊行。

97年7月1日主權移交,支聯會首辦七一遊行,其後每年均有零星市民和團體上街,如1999年500人反對人大就居港權釋法,2000年學聯與民間團體約3,700人遊行。

民陣早期成員K(化名)記得,當時並無統一的組織,只是部分民間團體在七一前臨時聚在一起商討行動。遊行參與人數也不多,介乎數百至數千人,主要為民間團體成員,各自展示訴求,亦很少就路線等與警方有爭議。

直至2002年9月,政府宣佈就《基本法》廿三條立法,民陣於同月成立,並在翌年七一舉辦「反對23,還政於民」遊行。K笑言,以往一向覺得香港人政治冷感,即使如人大釋法也不太關注,但2003年卻一下子「爆出嚟」,「(香港人)好似突然間醒咗」。

那年七一,面對沙士後的經濟低迷,加上廿三條立法、政府連番施政失誤,有50萬人走上街頭。K 說,那年民陣剛成立,資源有限、規模亦不大,但有許多市民自發舉標語,又自行開路。

當日在遊行隊伍之中的,還有民陣2014年召集人楊政賢,和後來成為民陣義工的MC(化名)。那年還是小學生的楊政賢隨家人上街,只記得路上密麻麻都是人,電車上的乘客拿着《蘋果日報》與遊行市民揮手,「人聲鼎沸、眾志成城,好似參與緊一件歷史事件」。

自認港豬的MC也是第一次上街,「咩都唔識」下跟着大隊遊行。他難忘眾多市民的和平有序,也為香港而自豪:「好文明,真係國際大都會咁。」

最終政府撤回草案,讓年紀輕輕的楊政賢印象深刻:「呢種勝利有種充權嘅感覺」。MC也頭一次發覺:「原來政府會聽你意見。」

百花齊放

2003年之後,民陣遊行成為常態,開始變得更有組織和規模。民陣事前會與各團體討論遊行的主題和口號,像是「爭取普選」、「改善民生」等,到七一當天同在維園集合,由民陣領頭、各大團體和市民緊隨其後。一路上,盡是各式橫額和道具,以及大小團體的街站——據K所說,民陣早年曾邀請小團體擺街站,讓市民了解他們的理念:「話畀香港人聽好多細團體喺度掙扎,做緊好有意思嘅工作。」

不過2003年後數年,隨着社會氣氛緩和,董建華下台,遊行人數亦驟降至只有數萬人參與。事實上,歷年七一遊行一直被視為民意的「寒暑表」——市民對政府不滿越大,參與遊行人數越高。

那數年,遊行人數雖減,但MC一直參與其中,更成為了在現場幫忙維持秩序的義工。他覺得七一是一個很難得的場合,「可以一日之內睇到好多唔同街站、知道香港人而家關心嘅事情」,像是連受高鐵影響、遠在石崗菜園村的居民也會走來接觸大眾,遊行隊伍又會有不同團體和市民的訴求,勞工、環保、性別、人權,應有盡有。

「真係好百花齊放。」

示威趨激化 警民關係改

隨着全國人大在2007年否決2012年實行雙普選、2010年公民黨和社民連發動「五區公投」,到曾蔭權政府推出政改方案、又提出「遞補機制」取消補選防止公投重演,社會民情逐漸升溫。

2011年,以「還我2012雙普選,打倒地產霸權及曾蔭權下台」為主題的七一遊行,民陣公佈的人數終突破2004年的紀錄,達21.8萬人。那年遊行結束,人民力量、社民連等號召過千人在中環大規模堵路抗議,事後被警方清場,逾200人被捕。這並非第一次——早於2009年,長毛梁國雄等百多人已在遊行後留守政總抗議,同被警方清場。

那時剛入大學、事隔多年再參與七一遊行的楊政賢,也感覺到這股張力——那些年經歷反高鐵、五區公投等抗爭運動,不少人開始挑戰舊有的議會政治和抗爭模式,質疑遊行成效,也會思考以留守或較激進的方式爭取訴求。

7月13日 花園道2011年7月13日,社民連和人民力量發起包圍立法會,要求撤回「遞補機制」方案。

民陣義工MC當然沒有參與留守,但眼見「雙普選」的承諾遲遲未落實、反高鐵等訴求從不獲回應,也難免有點失落、亦理解其他示威者的轉變:「慢慢發覺原來幾多人行都好,政府係可以完全唔理你,50萬人遊行令到政府改變好似已經係好遠嘅事。」

「唔想行完就算」,2011年七一,一名被捕的留守者接受《明報》訪問時這樣說,相信也是不少人的心聲。

改變的不僅是示威者心態。民陣每年七一前均會與警方開會,就遊行路線和安排作商討,K觀察到,早年民陣總可就條款細則與警方逐條商議,但隨時間過去,警方態度開始越來越強硬,例如要求不准帶頭發出煽動性口號、不准奏樂器、不准在維園足球場出發,2007年亦曾試過要求遊行於晚上6時前完結,讓路予看煙花匯演的人群。遊行當日亦更常就開路等問題與示威者起衝突。

K說,以往對條款有爭議都可於遊行上訴委員會處理,亦有勝訴的機會,但後來隨大多數委員換成建制背景,警方又越來越遲發出不反對通知書,成功的機會已越來越微。

低潮期續上街連結

2014年,「和平佔中」運動已推行逾一年,社會氣氛越趨熾熱。那年遊行以「捍衛港人自主,無懼中央威嚇,公民直接提名,廢除功能組別」為主題,最終51萬人上街,創多年新高。遊行結束後,學聯和學民思潮在中環遮打道靜坐「預演佔中」,結果511人被捕。

楊政賢等5名民陣成員事後亦被拘捕,被指沒有遵守不反對通知書,帶頭車輛車速過慢。那是民陣成立12年來,頭一次有成員因籌辦遊行被捕——楊政賢想來,那大概就是政府對遊行態度轉變的開始。

同年8月,全國人大通過「831決定」,對2017年特首選舉進行普選「落閘」。學民思潮及學聯在9月發起罷課,觸發雨傘運動,經過79日的佔領,示威者訴求無一獲應允。

那之後每年的七一遊行,參與人數明顯下降。經歷如此大型的社會運動卻無功而還,楊政賢不諱言,當時社會陷入低潮,「叫口號都冇咁多人應」。他自己也曾質疑示威的成效,但思索過後還是決定繼續上街,親身接觸仍在努力的公民社會朋友——可能是親手接過他們的傳單,或簡單說上兩句話:「連結做緊嘢嘅人,先可以有新嘅養分、諗到下一步做咩。」

對他來說,七一遊行不僅是向政府表達訴求,更是傳播政治理念、與志同道合者溝通的場所。MC也有同樣的感覺,「你唔出嚟行,可能大家就唔知道市民嘅聲音同政府係唔一致」。

這股低潮持續數年,直至2019年被打破。那年政府推出修訂《逃犯條例》草案,引發自6月起的大規模反修例運動,七一當天,遊行以「撤回惡法,林鄭下台」為主題,破紀錄55萬人上街,同日有示威者闖入立法會。

MC記得,當時很多不關心政治的朋友也走上了街頭,就像2003年那樣。那天,沿路的街站、遊行的人潮,通通為他所熟悉,但從人們叫喊的口號、還有後來立法會的示威,有些東西又彷彿不再一樣。

而許多人都沒意識到,當時已是最後一次合法的七一遊行。

七一只是載體

2020年,疫情爆發,警方以限聚令為由,向民陣首度發出七一遊行的反對通知書。翌年,民陣傳出會被《國安法》取締的消息,首次沒有申辦遊行,社民連、天水連線和守護大嶼聯盟接力申請亦遭拒,民陣並於8月宣佈解散。直到今年,再也沒有團體申辦七一遊行。

對楊政賢來說,七一很大程度塑造了他對政治議程和公民社會的認識,也是一種充權。七一遊行不再,固然體現自由受限、失去與民間團體親身接觸的機會,也無法延續港人重要的集體抗爭回憶,但他不覺得特別悲觀:「七一只係一個載體,你冇辦法用一個載體,咪換過第二個。社運唔係有一個機構、冇一個機構,有一個日子、冇一個日子而發生,而係由人去推動。」而經歷了不同社會運動的洗禮,他相信港人仍能找到方法去延續:「人係充滿驚喜。」

以往七一對MC而言只是一日假期,但03年後,這天的意義徹底改變了,成了一個表達訴求的日子——無論他工作多忙,總會預留當天參與遊行,無懼日曬雨淋。這數年合法遊行不再,他就與昔日認識的朋友在七一當天同看有關公民社會的電影,是圍爐、也是連結。當年「用腳投票」、為自己發聲,而今這個方式不可行,「咪用其他方法囉」。

這麼多年來,K對七一遊行不是沒試過有質疑。但2019年,聽到許多年青人說他們「行七一遊行、去六四集會大」,才意識到教育的一點一滴累積。團體消失、遊行消失,但他相信仍可透過生活實踐民主和爭取。就像2003年前,誰也沒有預料會催生出這麼大規模的遊行,和其後蓬勃的公民社會。「希望七一上過街嘅人到今日都記得當初行出嚟嘅初衷、唔好離棄香港。我仍然都相信係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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