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報導】多年來的七一,除了回歸酒會的致辭,新聞公報上,還會有政府對七一遊行的回應,成了一種慣例、一種常態。在回歸25年之際,《獨媒》爬梳這些年來政府對七一遊行和示威活動的回應,在大同小異的新聞稿背後,那些措辭和行文上的微細變化,實反映出這個城市社會氣氛的改變,以及官民關係的變化。
2003年:政府的立場和市民是一致的
2003年以前,每年七一其實也有不同民間團體舉辦遊行,不過規模不大,介乎數百至數千人,政府也不會直接發稿回應。
唯一一次,是2000年七一由學聯和民間團體發起遊行,當日學聯沒有正式知會警方,但仍有警員在場維持秩序。警方晚上特地發稿表示,雖然沒有獲知會,但也有責任為活動作出適當安排,以維護公眾安全、秩序及減少活動對市民造成的不便。
到了2003年,民間人權陣線成立,50萬人在七一上街反對《基本法》廿三條立法,開創了以後七一大遊行的傳統。
當天晚上,特首董建華發表聲明,指十分關注很多市民參與遊行,並理解他們所表達的訴求。在短短五段,他提了「人權和自由」三次,比往後任何一次聲明都要多——「政府充分了解市民重視人權和自由」、「會繼續積極維護和保障人權和自由」、「確保香港市民一直以來所享有的人權和自由不會因立法而受到影響」。
「政府的立場和市民是一致的」,他說,就國安立法是政府憲制的責任,但也會「盡量多聽取市民意見」。
最終自由黨倒戈,政府在兩個月後撤回草案。
自此民陣成為了七一遊行的主辦方,每年均有不同團體和市民上街表達訴求。與2000年學聯那次不同,民陣歷年每次遊行均會申請「不反對通知書」,亦會事前與警方開會,就遊行路線和安排作商討。
2004年七一晚上,董建華特地在禮賓府會見傳媒,就七一遊行發表聲明。他的上款是「各位參加遊行的市民、各位市民」,「我清楚聽到你們的聲音,了解你們的訴求……無論你們用什麼方式表達你們的意見,我們都會細心聆聽,我們都會認真對待和積極作出回應,這是特區政府的責任。」
這次,董建華說了五次「聽到」、「聆聽」的字眼,再次冠絕多年來的聲明。他「感謝市民用各種方式批評、支持和鼓勵我們」,亦承認施政「的確有不足之處,需要改進」。
「在共同努力之下,我們是會成功的。」
2013年前:尊重市民發表意見權利、虛心聆聽
隨着民陣的七一遊行成為傳統,政府的回應亦成了常態——除了2005年曾蔭權剛循補選當選特首的第一個七一沒有發聲明外,其後每年的七一,政府均會發稿回應當天的遊行,並逐漸採用一樣的格式。
2006年,新聞稿尚未統一化,取標題為「政府決心按《基本法》達致最終普選目標」,內文表明「理解遊行市民對普選的熱誠和期望」。前一年0708政改方案被否決,政府重申「誠意及決心不變」,定會按特區實際情況推動民主發展,最終達致普選。
到了2007年,新聞稿開始統一以「政府回應七一遊行」為題,內容也大同小異——開首表明尊重市民發表意見的權利,繼而回應遊行主要的訴求(大多時都是普選), 最後回應其他不同的社會訴求,像是最低工資、通脹、雷曼苦主等。聲明內往往對不同訴求表示「理解」、「明白」、「關注」、「留意」,並會解釋政府採取的措施或相關政策。
事實上,直至2013年,新聞稿都以「特區政府尊重市民集會遊行和發表意見的權利」作為開頭;在2009年到2013年,更表明政府會「虛心聆聽」市民訴求。
2013年,時任特首梁振英出席民族歌舞晚會後會見傳媒,還主動提起了七一遊行,並以「朋友」稱呼民陣和組織者。「主辦這個遊行活動的民陣的朋友、和其他參加組織的朋友、還有出席遊行的市民、採訪報道這場遊行的新聞界朋友,當然,還有就是為我們維持現場秩序、保障大家安全的警察人員,大家都辛苦了。」
他說了三次「聆聽」,指遊行期間表達的各種訴求,無論是2017年政改還是其他訴求,政府都會細心聆聽,又特別提到「政改這件事比較有不同的意見」,政府很願意聆聽就政改的任何主張,求同存異。
那時,前港大法律系副教授戴耀廷已提出「佔領中環」的主張,籲透過佔領中環主要幹道爭取2017年普選特首,真普選聯盟和香港2020等也抛出不同的普選方案,其後學民思潮亦聯署要求「公民提名」。政府於2013年12月,正式就2016年立法會選舉和2017年行政長官產生辦法展開諮詢。
2014年後:消失的「聆聽」、不符香港利益的主張和「違法行為」
2014年在許多人眼中,是香港民主進程的轉捩點。那年「佔領中環」一直醞釀,七一51萬人上街創多年新高,遊行結束後,學聯和學民思潮在中環遮打道靜坐,預演佔中,結果511人被捕。
那年的新聞稿,「特區政府尊重市民發表意見的自由和權利」沒有再於首段出現,而是置於尾二那段,後面加上「一直鼓勵市民透過合法的途徑,以和平的方式表達意見」。
政府並表明,「我們亦期望社會上持不同意見的人士,在表達意見的時候,能夠互相尊重。對於違法和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執法部門定會嚴格依法處理,確保本港的治安。」
前一年表示願意聆聽就政改的任何主張的政府,沒有再提到「聆聽」,而是花了一整段從法律、政治和實際操作反駁「公民提名」的主張,表明認為有關建議「難以得到落實」。
以往,即使七一遊行後有人留守示威,政府的回應均不會提及違法行為;面對市民訴求,也往往表示「明白」、「關注」等再作解釋,甚少直接反駁。(註)但2014年以後,一切也改變了。
2014年8月31日,全國人大通過「831決定」,對2017年特首選舉進行普選「落閘」。雨傘運動其後於9月爆發,經過79日的佔領,示威者訴求無一獲應允。
其後數年的七一遊行聲明,政府再沒有提過「尊重市民集會遊行和發表意見的權利」,「聆聽」的字眼亦絕跡於聲明。政府也會表明與市民訴求持不同的意見。
例如2015年七一,有示威者提出修改《基本法》的訴求,政府便在新聞稿指該訴求「絕對不符合香港的長遠和整體利益和福祉」。同年政改議案被否決,政府形容政制「因此原地踏步」,亦「對此深表遺憾和失望」。
聲明最後一段,亦特別提到政改議題引發社會長時間的爭論,「甚至部分人士的非理性行動」。
到了2016年,政府表示「明白市民對各項政策措施有不同意見」,但強調「施政必須以香港整體和長遠利益為依歸,期望各界能夠以大局為重,求同存異,配合政府落實各項政策措施。」
相類的口吻也見於2017年,特首林鄭月娥剛上任,表示「明白市民對民主的訴求,但考慮到這個議題極富爭議性,因此必需審時度勢,凝聚共識」。那年七一遊行主題首次直指《基本法》:「一國兩制,呃足廿年,民主自治,重奪香港」,政府回應亦明顯多了對《基本法》、一國兩制和「國家」的擁護。
2018年,新聞稿繼續花不少篇幅談及維護「國家」利益和經濟發展,17年和18年的聲明各出現了三次「國家」(此前只於2015年出現過一次)。「聆聽」一詞也重新出現了:「本屆政府自上任以來,一直以關心、聆聽、行動的誠摯態度,制定並逐步落實多項回應市民訴求的措施,積極擔當『促成者』和『推廣者』的角色,為香港的社會和經濟注入多元動力,為市民,特別是青年人,創造機會。」
但面對社會越趨兩極下、那年「結束一黨專政,拒絕香港淪陷」的遊行主題,新聞稿最後還是嚴辭提到:「任何不尊重『一國』、無視憲制秩序、嘩眾誇張、不實誤導的口號,皆不符合香港的整體利益、不利香港的發展。」
2019年:明白市民疑慮、譴責暴力行為
最後一個合法的民陣七一遊行於2019年舉行。那年政府推出修訂《逃犯條例》草案,引發大規模的反修例運動,七一當天,破紀錄55萬人上街,同日有示威者闖入立法會。
這份最後的「政府回應七一遊行」新聞稿,措辭和語氣也仿如回到早年的聲明。事隔五年,「特區政府一向尊重市民遊行集會和表達意見的自由和權利」重新出土,政府又特意表示「留意到今日的遊行以和平理性方式進行」、「明白市民對政府的政策有不同意見」,並謂「理性包容、和而不同是香港這個自由和多元化社會的特質,也是香港人引以為傲的核心價值。」
政府亦就市民的訴求作出回應:「政府清楚明白不少市民對修訂《逃犯條例》的擔心和疑慮,並已停止所有關於修例的工作,條例草案會在現屆立法會會期於明年七月結束時自動失效。」
不過聲明最後,還是揭示出這是2019年,一個社會矛盾極深、示威者採取激烈手段表達訴求的年代。政府以一整段強烈譴責部分示威人士衝擊警方防線、以極端暴力衝擊立法會大樓,嚴重影響警察和公眾安全。「這些暴力行為,絕對不為社會接受……使用暴力的示威者必須立即停止暴力行為。」
2019年七一晚,有示威者闖入立法會。
2020至2021年:嚴厲譴責暴徒、全力支持警方
之後的已成歷史。民陣最後一個合法遊行於2020年元旦舉行,其後疫情爆發,那年七一警方以限聚令為由,向民陣發出反對通知書。當天不少市民自發上街叫喊口號,與警方發生衝突,最終約370人被捕,10人被指違反當天首日實施的《港區國安法》。
當天政府的新聞稿,題為「政府全力支持警隊嚴正執法 將暴徒繩之於法」,花大量篇幅嚴厲譴責示威人士罔顧反對通知書,進行非法集結及作出「無法無天」的暴力違法行為,又舉港獨旗等煽動分裂國家;並譴責有網媒報導「暴徒」「搶犯」時顛倒是非、極不負責任。
政府也表明,「全力支持警方嚴正、果斷執法,將違法之徒繩之於法」,「高度讚揚警隊堅守崗位,依法辦事」。
2020年七一,多名市民自發上街。
2021年,民陣傳出會被《國安法》取締的消息,多個成員團體宣布退出,警方亦指其沒有註冊為社團。那年七一,民陣首次沒有申辦遊行,社民連、天水連線和守護大嶼聯盟申請遊行,亦再遭警方以防疫為由發出反對通知書。
七一那天,警方封鎖維園,又部署大量警力戒備,有零星市民在附近示威和擺設街站,約19人被捕。晚上,男子梁健輝疑刺警後再自殺,當晚題為「行政長官強烈譴責暴力及破壞公共秩序行為」的新聞稿,強烈譴責襲警行為,又譴責當日多宗違法事件目無法紀,挑戰特區政權。
聲明並引特首林鄭月娥指,「經歷2019年下半年的黑暴事件,市民對暴力行為深痛惡絕,亦十分珍惜自《香港國安法》去年實施以來社會穩定的局面」。
「她全力支持警方對暴力及違法行為採取果斷的執法行動,維持治安,保障市民生命財產安全。」
2021年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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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回歸」二十五年,今年再無民陣,也再無人申辦七一遊行。二十五年間,七一遊行見證香港社會氣氛、示威訴求和方式的變化,亦見證政府與市民的溝通和關係,由「政府的立場和市民是一致的」、「無論你們用什麼方式表達你們的意見,我們都會細心聆聽,我們都會認真對待和積極作出回應」,到後來表明不接受某些訴求,到最後溝通徹底失效,只餘下對「暴徒」和各種違法行為的嚴厲譴責,及對警隊的全力支持和高度讚揚。
五十年不變過了一半,往後的七一還會有示威重現嗎?新上任的李家超政府會否需要就七一作出回應?又將會作出怎樣的回應?
這個問題有待解答。
註:態度較為強硬的,已數到2011年立法會議席遞補機制方案爭議,政府在回應中重申補選非填補空缺的唯一合法方法,遞補機制不構成違憲——而政府在七一遊行之後也作出讓步,押後草案二讀並進行公眾諮詢。
from 獨立媒體 https://www.inmediahk.net/node/%E6%94%BF%E7%B6%93/%E3%80%90%E4%B8%83%E4%B8%80%E5%86%87%E9%81%8A%E8%A1%8C%E3%80%91%E5%BE%9E%E8%81%86%E8%81%BD%E5%88%B0%E8%AD%B4%E8%B2%AC%E4%B8%80%E4%B8%80%E7%9B%A4%E9%BB%9E%E6%94%BF%E5%BA%9C%E6%AD%B7%E5%B9%B4%E5%9B%9E%E6%87%89%E8%81%B2%E6%98%8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