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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5月29日深夜,曾经担任苏联医学科学院分子放射生物学研究室主任的若列斯·麦德维杰夫,被大名鼎鼎的克格勃第五局突然抓捕,并被强制性送入莫斯科郊外的一个精神病院。
说起来麦德维杰夫并不是普通人,完全是根正苗红的苏共知识分子。他的父亲曾经是苏联红军高级将领,在斯大林的大清洗中,于科雷马集中营被枪决。他自己也曾参军搏命,一直到二战结束才退役进入列宁格勒大学学习,最终成为苏共有名的生物学领域知识分子。
但他和其他喉舌不太一样,因为父亲的悲剧,他对斯大林时代的苏联有比较清醒的认识,而且为人一身正气极为敢言。他在国外发表了《李森科沉浮录》《斯大林的个人迷信和生物学》等多篇著作,对光荣伟大的过往历史提出了强烈质疑,这些反思苏联政治体制的雄文在西方科学界引起强烈反响,成为很多学者了解苏联铁幕的一扇窗口。
苏联当局勃然大怒,随后把麦德维杰夫双开:开除公职、开除出党,由于他拒不低头认罪,次年克格勃终于对他下手,出现了本文开头被送往精神病院的一幕。
“被精神病”这个前无古人后有来者的苏联创举,肇事者是克格勃第五局。这个臭名昭著的机构全称是“意识形态保卫局”,亦称为“反思想破坏局”。1960年,苏联当局为了扼杀社会上越演越烈的体制批评和政治笑话,对刑法第190条做修改,规定无论以口头形式或者书面内容诋毁苏联,都将视情节将处以三年以下徒刑,劳改或罚款。为了落实这个条款,克格勃专门于1967年成了第五局,它的职责只有一个,就是专门对人民进行思想检查。全盛时期它有15个部门,多达2.5万名雇员。
除了我们熟悉的判刑、劳改,第五局最大的惩戒创新,就是普及了精神病疗法。他们的祖师爷,魔王贝利亚其实早在1939年的大清洗就发明和使用这种方法羞辱、打垮对手,他有一个著名的理论:“没有一个理智正常的人会用激烈的言语来攻击苏联……凡是被我们所毁掉的人,必须在他们身上直接或间接打上耻辱的标记。”
没有什么,比让一个正常人被认为是神经病,更能从根基上摧垮他的言行——都神经病了,那么说什么做什么不过都是癫狂后遗症罢了。1969年4月29日,克格勃头子安德罗波夫正式提交了建立精神病监狱网络的计划,到1987年该计划寿终正寝为止,第五局共营建了16个大型“精神病治疗中心”,苏联临近垮塌的时候一次性释放了多达数万名“精神病人”。最具讽刺意味的是,1987年2月2日释放的最后一批51名“精神病人”中,居然还包括两名正宗的精神科医生。其中的一名医生科里亚金专门在科学上写了一篇文章记述自己的悲惨经历——《走向真正取缔酷刑》。
回过头来说麦德维杰夫。他有一个孪生弟弟,也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历史学家和作家:罗伊·麦德维杰夫。兄弟俩价值观完全一致,弟弟罗伊于1969年在国外发表了名作《让历史来审判:斯大林主义的起源及其后果》,无情的剖析了斯大林的本质,结果兄弟俩同时被双开。这篇深刻反思的著作曾经是改革开放后中国引进的第一批苏联思想作品,1979年曾在中国出版。
哥哥被送进精神病院后,罗伊为了拯救哥哥,四处奔走,通过国外媒体的呼吁,最终当局迫于压力把若列斯放出了精神病院,但他被迫远走英国,在3年后苏联当即以“进行了侮辱苏联公民称号的活动”为由,直接取消了他的国籍。
兄弟俩痛定思痛,于1979年在英国出版了俩人合着的《谁是疯子?》,全面揭露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也把克格勃庞大的精神病院系统展露在世人面前。
伴随着苏联的塌房,谁是疯子这个问题可能已经不需要回答。它最大的反讽意义,可能是史上最强的红色帝国,居然害怕手无寸铁的“神经病”。这里我不由得想起了一首歌。和麦德维杰夫同时代的,苏联的小弟捷克当时有个地下乐队,名字很古怪,叫做“宇宙塑料人”(The Plastic People of the Universe),他们有一首名留摇滚史的代表作《百分之百》,歌词至今经常被人引用:
“他们害怕老人的记忆、年轻人的思想和理想,害怕葬礼和墓上的鲜花;
害怕画家、音乐家、石块和雕塑家;
害怕良知、害怕科学、害怕未来,害怕明天的早上、明天的晚上;
害怕噪音、害怕和平、害怕沉默、害怕悲伤、害怕欢乐、害怕语言,害怕笑、害怕色情、害怕诚实和正直……”
如果歌词让我加一句,我会加上:他们也害怕真实的数据和怀孕的姑娘。
2021/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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