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5 November 2017

二战过去70多年 日本年轻一代如何看待“神风突击队”?

来源:
BBC

二战时期,山田斂与战友们的合影,照片中大多数人都在“神风突击队”的自杀式任务中丧生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数以千计的日本飞行员自愿加入“神风突击队”,以帝国之名用自杀式的飞机俯冲向敌军进攻。70多年之后,BBC记者大井真理子(Mariko Oi)回首历史,看看这些曾经备受尊敬的军人如今对日本年轻一代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我在东京问三个年轻人对“神风突击队”有何看法时,他们的回答分别是:不合理、英勇、愚蠢。

“‘英勇’?”池泽舜平听到弟弟池泽匠的形容时发出了质疑,“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右翼?”

具体的数字很难核实,但一般相信,有3000至4000名日本飞行员曾驾驶飞机主动撞向敌人目标。

据估计,这类任务的成功率只占10%,但却曾经导致过50艘盟军舰船沉没。

战后数十年来,有关“神风”飞行员的看法一直很分化,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些飞行员所留下的历史反复被利用作政治工具。

“在盟军占领日本的七年里,‘神风突击队’的名声是他们首要打击的目标之一,”静冈大学的M·G·舍夫托教授(Prof MG Sheftall)说。

这种自杀式的战术被形容为“癫狂”。

“但在盟军于1952年离开时,右翼民族主义者却强势地冒出,他们在几代人当中一直致力于夺回主流话语权,”舍夫托教授说。

“甚至在1970和1980年代,日本民众的绝大多数仍然认为‘神风’是一种可耻的东西,是政权对他们的家人犯下的罪。”

“但是在1990年代,民族主义分子开始试水,试探他们能不能将‘神风’飞机员封为英雄而相安无事。当他们没有遭遇反弹之后,他们就越来越大胆。”

你愿为你的国家而战吗?

2015年由盖洛普(Win/Gallup)对一些国家进行的一项调查发现,11%的日本人会愿意为他们的国家上战场。

·巴基斯坦:89%
·印度:75%
·土耳其:73%
·中国:71%
·俄罗斯:59%
·美国:44%
·英国:27%
·日本:11%

进入21世纪,《吾为君亡》、《永远的零》等电影公映,就直接将“神风突击队”塑成英雄。

那个说他们是英雄的少年池泽匠也承认,他的观点是受到了电影的影响,但是他说,假如日本明天要打仗,他不会愿意为国家而死。

他说:“是因为我做不到,我才觉得他们很英勇。”

事实上,根据盖洛普国际在线的调查,即使只是为国家参战,也只有11%的日本国民表示愿意。这个数字令日本在受访国家当中位列最后。

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因为日本的战后一代是在和平主义宪法之下成长起来的——日本战后宪法禁止该国拥有军队。

“我不想死”

可是,那些在当时多数是在17至24岁之间的“神风”飞行员,真的都完全自愿为他们的国家而死吗?

我和两个绝无仅有的幸存者谈过,他们都已经90多岁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是否定的。

“我会说,我们当中有60%至70%的人是渴望为帝国牺牲自己的,但是其他的人大概都有疑问,他们为什么必须要去,”94岁的山田斂在他位于名古屋的家中这样告诉我。在他要执行任务之前,战争结束了。

“我当时孑然一身,没有后顾之忧,所以我脑子里有一种真心的想法,是我必须献身保卫日本。但是对于那些有家室的人来说,他们的想法肯定很不一样。”

91岁的桑原敬一就是其中一个放不下家庭的人。

他向我描述了他被告知要成为“神风”分队一员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脸都青了。”当时他只有17岁。“我很害怕,我不想死。”

“我在那之前一年就失去了父亲,只剩下我的母亲和姐姐在做工养家。我从自己的薪津当中拿出一些钱寄给她们。我当时想,如果我死了怎么办?我一家人吃什么?”

于是当他的引擎发生故障使他不得不返回时,他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书面纪录上,桑原敬一是被认为自愿加入的。“我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如果你不理解军队的本质的话,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说。

舍夫托教授说,飞行员会被要求在一大批人当中举手表态自己不愿意加入。在旁观者压力下,几乎没有人能够对任务说不。

在现代社会,“神风突击队”常常被用来与自杀式袭击的恐怖分子相比较,但是桑原敬一表示,这是不准确的。

“我认为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桑原说,“‘神风’的行动之所以发生是因为那是战时。而‘伊斯兰国’(IS)的袭击是毫无先兆的。”

山田斂则认为,突击队在日语里面称作“神风”,但是它有被误解,并且它的英文“kamikaze”也在未理解日本当时所面对的历史语境之下被不恰当地使用。

他说:“这让我很受伤,因为‘神风’就是我的青春年代。它是一个单纯的东西,真的是纯粹的。它实际上要崇高得多。但是现在,人们谈论它时仿佛是我们当时被诱导了一样。”

桑原敬一说,战后,曾经不愿参加任务的自己感到释放,他要想的是如何重建这个国家。

而山田斂则花费了一些时间才调整过来。

他回忆当时说:“我觉得前路茫茫,感到无助,我失去了自我,仿佛我的灵魂被抽走了一样。”

“作为‘神风’的飞行员,我们都准备好死去,于是当我听到我们战败时,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都塌了。”

令他坚持下来的,是必须要在这个饱受战火摧残的国家继续工作糊口、生存下去的现实。

而他曾经愿意以死效忠的那个人——日本天皇裕仁,最终也成为了那个令他从战争的记忆当中释怀的人,因为天皇做出了榜样,与美国人握手。

“天皇陛下当时是日本的中心。我觉得裕仁天皇的存在帮助了日本从战争中复元,”他说。

对于日本战后一代来说,“神风”飞行员曾有过的经历是不可想象的,哪怕那是他们的家人。

山田斂的孙女长谷川佳子告诉我说:“当我去想想他的人生时,我就发现我的生命不光是我一个人的。那些本该有机会出生的、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士兵本该有的子孙,我是在替他们活着。”

而桑原敬一的孙子则并不知道祖父在17岁当受训飞行员的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

“但那正是我想要建造的和平日本,”他微笑说。对他而说,他的孙子不知道过去,正是这个国家已经走向伤痛历史的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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