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20 June 2017

荣剑:马云的无畏和无知

王朔说,无知者无畏,概括堪称精辟。许多人无畏于世,是因为无知,没有知识束缚,敢想敢说敢干,由此成就一番事业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古人说不知者不为过。不知者,可学,可教,亦可自己揣摩积累,由不知而知。知识浩如海洋,源于众人创造,各人取舍不同,大相径庭,有人视为知识的,也有人可能视为粪土。尽管如此,对知识应该有一个基本的态度,那就是孔子所说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如果不知却自以为知,那就是无知,以现在流行的话说,那就是装逼。对此,王朔也有概括:逼是一样的逼,装上见高低。由此也诞生了一个新的量词:逼格。

怎么能让自己的逼格高一点呢?这是许多成功人士在考虑的一个问题,诸如大成功者马云也在其列。马云现在已经成功地打造了一个巨大的商业帝国,规模之大据他自己说,力求在20年内成为世界第五大经济体。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和宏大蓝图,谁能赶得上他的逼格?但马云显然还不满意,他除了已经向世人证明他所拥有的商业天赋之外,他还试图向世人证明他所拥有的其他天赋。比如绘画和书法,马云就在最近一段时间里不遗余力地证明了他在这个领域里也拥有极高的天赋,证明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用货币来证明。马云的一件和曾梵志共同创作的油画作品《桃花源》在苏富比被拍到了3300万元的天价,他的另一件书法作品则被拍到了400多万元的高价。由世界顶级的拍卖行敲锤,由著名艺术家共同创作,当然,最后还是由大把货币来堆积,马云自成为伟大的企业家之后,又成为了伟大的艺术家,他的逼格是不是已经高到天上去了?

一个企业家喜欢艺术,这是一个非常高尚的品质,一个企业家也是可以成为艺术家的。在后现代艺术大师杜尚的眼里,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他把一个现成的小便池搬到了美术馆,由此成为当代艺术史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马云也想成为中国的杜尚?借助货币来化腐朽为神奇?不得而知。问题仅仅在于,人对自己的艺术才能至少应该有一个清醒的估计,有一个常识性的判断。见过马云字画的人,我相信都会哑然失笑,那不是艺术,那是垃圾,他的字和画,在任何意义上都不能成为艺术。有人或许会说,当代艺术有的是垃圾,把垃圾当艺术是当代艺术的特有品格。没错,的确不乏这样的事例,一个美国波普艺术家就把狗屎装进罐头里,封上盖子后对外销售,他是以此来羞辱艺术,羞辱大众对艺术的固有看法。马云的字画在艺术上可能和这个波普艺术家的狗屎罐头具有相同的意义,他想羞辱谁?

在我看来,马云首先是在羞辱金钱。以前有人说,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则是万万不能的,现在马云颠覆了这个道理,他试图证明钱是万能的。当艺术家用智慧把狗屎变成艺术时,马云则是用钱来增加他的“狗屎”的艺术含量。这是一个改变了艺术史书写标准的事件,许多艺术家,包括像曾梵志这类所谓的艺术大家,也不得不低头向狗屎艺术致敬。金钱成了狗屎的艺术升华剂,毫无疑问地始自马云。

其次,马云是羞辱了有钱人。有钱人都是力图证明自己是有品位的人,证明的方式原来普遍流行系爱马仕皮带,戴劳力士表,拿LV包,后来品位提高了,知道艺术可以让土豪成为绅士。在这样一个品位升华的时刻,他们却被马云轻易打回到原形。那个举牌花了几百万数千万的钱竞得马云作品的富豪,或许只是破费了他万分之一的资产,但他的审美指数由此却降到了负数之下。

再次,马云是羞辱了他自己。马云惊人的商业天赋在他一手打造的商业帝国中得到了完美的呈现,这是可以用货币来计量的,每年数万亿的销售额和他个人庞大的财富积累,足以证明他在商业上的成功。人们由此理解或谅解了他独特的长相,这个长相如果不是附着于一个超级富豪的身份,实难被人们所恭维。说穿了,这就是金钱的魅力。但悲催的是,金钱可以缘饰他的长相,却缘饰不了他的艺术,人们是经此事件而看到了他最丑陋的一面——他的字和画,尽管这些字画是被由几千万的金钱包裹着。

大凡一个有着正常羞辱心的普通人,是不会将其丑陋的一面公开展示给世人,字写得难看,画描得幼稚,多半会刻意掩盖,轻易不示于人,更不会拿到拍卖行去换钱,这不是自取其辱吗?!然而,马云却做到了,他挑战了艺术的极限,也挑战了人们感知艺术的心理极限,不以丑为丑,反而炫之为美,耀之为财,这是一种何等无畏的精神?这种无畏的精神究竟是来源于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以致能够让他突破常人难以突破的知识和道德界限?

赵高指鹿为马,旁观者都说是马而不敢说是鹿,皇帝裸奔于街头,众人都在高声赞美皇帝的新衣漂亮,这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故事,现在马云不就是在重演这样的故事吗?!赵高是因为绑着秦皇的权力而让他的同僚只能俯首听命,皇帝是因为自己拥有权力而让他的臣民只能高唱颂歌。这是政治权力造成的人格扭曲,使权力统治者和被权力统治者都丧失了正常的知识判断和审美判断,他们只能在互相欺骗中来共同构筑一个虚假的世界。问题是,马云不是政治性人物,他一个商人,何以也能扮演赵高这样的角色?何以也能穿上一件皇帝的新衣而引来资本世界的一片欢呼?这才是我们今天真正需要思考的问题。

问题的答案或许很简单,权令智昏,利令智昏,都是钱多闹的,有了钱就任性,有了钱就得意忘形,有了钱就以为无所不能。在一个权钱可以频繁交易的体制下,钱既是一种经济权利,也可以转化为一种政治权力,钱多就意味着权利和权力的增长和交换,意味着随之而来的利益、荣誉和各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效应。马云的字画被拍到了三千多万,体现的就是货币的权利和权力,因为庞大的财富积累,甚至富可敌国,马云岂止是阿里巴巴的主席,他难道就不能由此睥睨天下?一张狗屎画被拍到三千多万,和资本市场上那些空手套白狼的故事相比,岂不就是小菜一碟?!

所以,马云不仅看不起艺术家,而且也看不起经济学家,在他取得了巨大的经济成功之后,他自信所有的经济学知识对他都是无效的,以他的说法,如果企业家去听经济学家的话,那么,一半的企业家都会死掉,因为经济学家只关注昨天的数据,用昨天的数据去规划未来,那是悲哀。马云这回提出新计划经济论,就是出于对经济学即有知识的藐视,他实际认为,通过掌握大数据,他既可以干企业的活,也可以干政府的活,还可以干经济学家的活。如此一来,他就真的成了一个超人。

由此看来,因为拥有巨大的财富和财富派生出来的各种权力,让一个大富豪的心智发生了让常人难以想象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涉及马云对艺术的判断和对知识的估量,还涉及到了他的信仰世界。马云自己说过,他是逢庙必进,逢佛必拜,但马云显然又没有一个正常的信仰建构,他实际上更迷恋于那些怪力乱神,偏好于旁门左道。那个王林大师用空手变蛇这样一个低级的魔术,居然让马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由此成为同道。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马云对李一道长的顶礼膜拜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说李一道长是中国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奇才。后来的调查证明,李一道长那些所谓的奇才,不过就是一些低劣的骗术。这些低劣的骗术骗不了普通人,却能屡屡让那些心智不全、心术不正的成功者上当,马云当然忝列其中。李一道长的骗局被戳穿之后,许多被骗者纷纷醒悟,惟有马云没有丝毫反省,他依旧认为,若假以时日,李一道长完全可以比肩南怀瑾和星云大师。

艺术、知识和信仰,涉及人类精神世界建构的三大领域,不管是总统、富豪还是平民,在面临艺术、知识和信仰时,都应当保持一种起码的敬畏心和谦卑心,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也没有人因为拥有了巨大的权力和财富而可以让他的智力和道德超越常人的限制。以前有过这样的荒诞,因为是伟大领袖了而自然成了伟大导师,现在也不能因为你是一个伟大的CEO而自然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另一个伟大角色。由无知而无畏,是可以谅解的;由无畏而无知,则是不可饶恕的。

历史上那些大权力者和大财富者,因为无畏而无知对人类精神世界和价值世界的破坏,是怎么估量都不会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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