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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
大家好,我是武汉人。
每一天的清晨和深夜,我的丈夫都抚摸着我的泪水,一次次低声说,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发。
从21号到今天,我经历了疑惑、紧张、失望,伤怀,愤怒,痛恨,悲恸,此刻,我要说的这些,坚定而安静。
我在旋风激流的中央,我很清楚,我要说的每一句话,都要镇静而干净。
我不需要你们问候我的安好,我很好,我在武汉的家里,没有出门,衣食不缺,但我不能无视这座城市的哀嚎。
电视机里歌舞升平,这座城市已经休克,空无一人的街道,此起回荡的只剩下,救护车的呼响。我曾幻想过无数的末日情景,却未见一个来得如此静谧。
医院的大厅里,有一个坐着死去的人,我无法告诉你们,我怎样看到了他。他坐在那里,已经死了,连数字都不是。旁边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等待着命运给一个获得盒子的机会。
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举着吊瓶坐在医院外的寒风中,支个杆子输液,他哭着说曾经和家人吃过饭,如果自己中了,那他们该怎么办。
最有钱的人,能够躺在自己的车上输液,不用流落夜中。
我爱这个国家的人们,捡废品也要捐钱的老头,上前线不眠不休的护士,自发接送医生的司机,民间的义工,无休的建筑工人,捐钱捐物的海外学子,我越爱你们这些人,我就越难抑哭泣。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个国度便会太平盛世,我们会听到齐声的呐喊,会自豪于富裕和强大,我们会不断歌颂今日之英勇,但目睹过故事的我,拒绝在未来看见那些掌声与表彰。
我只希望你们记住,这座城市经历过的呜咽与哀嚎,那是几万个家庭,若真要问数字,我告诉你们:每一盏熄灭的灯,都承载着五公升的眼泪,那些痛,不该被原谅。
母亲们怀胎十月,孩子牙牙学语,十年寒窗苦读,一生勤勉奋斗,六个钱包买房,只等平安度日,一切,终于绝望,埋葬于无声。谁,来还这些人的一世辛苦?
我不谈政治,不关心权力,我自知无能,不议朝堂。
但我不想你们在每天无数混乱的声音中,看不见饱受苦难的,我的人们。
我们自幼听话,真的很听话,可以排队十小时,等一个门诊的号码,我们愿意封城,愿意封家,甚至低调沉默。
我们让渡了所有的权利,求一个庇护。
可是危机来临的每一天,我才痛彻心扉地明白,乌穹之下,没有幸存者。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我不需要安慰,我只希望你们记住这座已经无力哀嚎的城市,它不曾被洪水冲垮,却溺于爱它的人民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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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我虽然不是湖北作家协会主席,但我还是个作家
今天初七,天气简直可以说阳光灿烂。这是不是一个好兆头呢?抗疫最关键的时间就在本周。按专家所说,到了正月十五,受感染该发病的人,差不多都发作了。那时候便是拐点。所以,我们再坚持一周吧。这周过后,感染者差不多都隔离了,未感染者便可走出家门,那就是自由的时候了,想来是这样吧?从封城到现在,我们已经关了九天,大头已过。
尚未起床,即看手机。一条特别好的信息:说我们单位的小伙子“没有感染。今天已经完全正常,昨天因为腹泻吃多了药。这个瓜娃子!疫情过后要请客,把大家吓得不轻。”几乎刚笑完,就看到另外信息。我好多朋友都认识的一个人,省歌舞团的,病后一直在排队等住院,在接到可以入院的通知时,刚刚去世。
又听说,有好几个湖北官员已被感染,并且也已有人去世。唉,武汉人有多少人在这场灾难中家破人亡?迄今为止,尚未见有一个自责和道歉的人,却只有无数推诿的说法和文章。未亡的人们,要去骂谁?看到一个作家在与记者访谈中还提到“完胜”二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武汉都这样了!全国都这样了!千千万万的人有如惊弓之鸟,更有人命悬一线躺在医院,无数家庭业已支离破碎。胜在何处?完在哪里?都是同行,真不好意思破口。你说有人说话不过脑吗?不是。为讨上面欢心,他们是很过脑的。所幸,立即看到另一个作家的批评文字,一声声质问,措词严厉。这让我知道,有良知作家应该很多。现在我虽然不是湖北作家协会主席,但我还是个作家。我非常想提醒一下我的湖北同行,以后你们多半会被要求写颂文颂诗,但请你们在下笔时,思考几秒,你们要歌颂的对象应该是谁。如要谄媚,也请守个度。我虽然人老了,但我批评的气力从来不老。
整个下午都紧紧张张地做菜,晚上给女儿送去。她22日从日本游玩回来,半夜12点后才到家。回来即面对封城,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在除夕和初一给她送去一些。吃了几天,说是已经撑不下去了,想要去点外卖。我和她父亲都坚决反对她去买外卖,所以我决定还是自己送菜过去。我与女儿家相隔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即到。问过警察,说上路没有问题。于是,便做饭做菜送货上门,有点“我为红军送干粮”的感觉。小区不准进,我们即在小区门口办了交接。我家的第二代,只有她一人留在武汉,我必须保护好她。
我们门前是二环,一向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但现在,车很少,行人更少。主路处处火树银花,偏路则因店铺关门,显得幽暗。军运会时,把主路边的房子全都镶上灯带,东边不闪西边闪。那时候觉得闹眼也闹心,看了有点烦。现在驱车在这清冷寂寥的街路上,这些热闹的闪亮的灯光倒让人有心安的感觉。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呀。
小型超市仍然开着。街边也有卖菜的。我在路边买了点青菜,又在超市买了鸡蛋和牛奶(去到第三个超市才买到鸡蛋)。问他们这时候还开门,不怕被感染吗?他们回答也从容,说我们得过,你们也得过呀。是呀,他们得活,我们得生活,就是这样!我经常会很钦佩这些劳动人民,有时跟他们对上几句话,心里就有莫名的踏实。就像武汉最慌乱的那两三天里,冷风冷雨。几乎所有空空荡荡的马路上,都有一个环卫工人在风雨中一丝不苟地扫地。看到他们,你会为自己的紧张不安感到惭愧,蓦然间你就会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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