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3 June 2018

献给我们悲催的童年

作者: 二大爷

同学群里发来一张张图片,小学的老课本,说的是毛主席童年分食物给穷苦的伙伴,还是周总理雷雨夜为警卫员送雨伞的故事。这一下子打开了我童年记忆的阀门,无数的悲催立马冲锋陷阵,夺面而来。虽然我们现在为朝鲜小朋友看“金日成爷爷打飞机”担心,但其实自己也没有好到那里去,我们也曾经是一名朝鲜小朋友,天天为高高在上的爷爷们打飞机而自豪。

还记得小时候去听过一次报告会。主角是一名工人,因为海外关系的缘故,去了一趟香港探亲。那年头连出省的人都没几个,别说出国。他给我们做报告的目的,就是以亲身经历“揭露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那场报告让我们知道,资本主义表面流光溢彩,但实际臭不可当,人人都很忙,没人给你打飞机补衣服送雨伞,道德滑坡比卖奶粉和卖猪肉的厉害多了。所以这让我很多年以后都很纠结,这么大的粪坑,还有人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去潜伏,这是什么样的削铅笔精神。

我们在听这样的故事的时候,往往都是坐在烈日底下。看着远处主席台上的大人们喝茶。如果有哪位小朋友没有扛过太阳,中暑倒在会场,老师会很不高兴。就如同大雪天在校门口列队欢迎教育局的领导一样,成绩好、觉悟高才让你抹着口红去站岗,你高兴还来不及,生什么病呢。我想他们看我们的时候就像看一堆会动的蚂蚁一样。

那会儿为了学雷锋叔叔,完成做好事的任务,只能在马路上来回的碾压,就为了等一个老太太。好不容易等到了,却没有摄影师,没有照片的证据,没法向老师报账。所以由衷的羡慕雷锋叔叔,做好事的时候都恰好有人照相,还不带抖动。很多年后听说雷锋在西点军校是个伪造的传说,情感上很难接受,你说美帝连雷锋都不要,还能要什么呢。

之所以要辛辛苦苦的折腾,都是为了加入伟大的少年先锋队。没有投名状,哪来敲门砖。当年入队有很多硬性的标准,比如说成绩要达到多少、好事做多多少件、有没有去老师家做家务等等……这些标准其实都不难,难的是我们在玩弹弓的年纪居然要干统计局才能干的事情,这哪里伤得起。

但是入队之后是不是就更加先锋,这个真的很是问题,据我所知,班里最先入队的几个好孩子最后都在菜市场卖菜去了。红领巾对我来说,最大的功用也只是可以悄悄抹鼻涕。这个功能,比它所代表的烈士的鲜血更紧迫。

说到烈士的鲜血,这个不免让人更加伤心。当我还不知道清明节是追忆亲人的节日的时候,我居然已经知道这个时候该给那些并不认识的烈士们去扫墓了。我们班上有个女同学,老爸正好在清明病故,披麻戴孝的,老师没准许她回家守灵,却带着她去烈士陵园扫墓……感动得我们眼泪哗啦啦的。

虽然说没有爸爸就没有我们,但是没有烈士,我们就没有玩弹弓、坐滑梯和穿补丁的机会啊。但是,没有烈士我们是不是就不能玩弹弓、坐滑梯和穿补丁呢,这个问题也很困扰我。有一年,有个一年级的班级徒步去给烈士扫墓,结果小朋友们半道还给车撞死了5个。烈士们有没有为我们洒热血不知道,小朋友们到真的为烈士洒了血还送了命。

当然这不是最悲催的,悲催的是有那么多的国仇家恨等着我们。苏修亡我之心不死、美帝亡我之心不死、蒋匪亡我之心不死……资本家真的不是好东西,开着轿车、住着乡村别墅、骂着总统,还居然看不惯中国人民的清汤寡水,成天想颠覆我们,这蛋疼的,他们一定是看上了东北的大米、山西的煤炭、四川的女人、金华的火腿……

尤其是当我们天天拿着肉票为了排队买上二两冷猪肉而沾沾自喜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还有美帝苏修压榨下的水深火热的世界人民啊。一想到美国人民还在过着杨白劳式的生活,天天在黄世仁的催逼下过日子,我这颗小心脏啊,难受得……以至于后来看到华侨们为亲戚捎来的不是电器就是美元时,简直觉得是幻觉,敢情资本主义的杨白劳们还有余粮啊。

老师们经常跟我们形容万恶的旧社会。说起劳动人民在那时候的悲催遭遇,那感觉到现在才体会到——就是看自己的税单的感觉。老师还说过,人民和公民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搞得我们都很鄙视公民,以身为专政的人民而自豪。现在才知道想多了。自己既不是人民也不是公民,只是P民……

按照老师的要求,我们每一篇日记都有个“为建设四化而努力奋斗”的尾巴。全班几十个脑袋,最后一定会统一到这一句上来,这叫升华。说起日记,我原来还真不知道是写给自己看的,都以为是像检讨一样,专供老师查阅。以便于老师从中发现自己带病坚持上了几堂课、捡了几次垃圾、扶过几个老太太……

当然那年头的老师也很难。我还记得当初老师给我们慷慨激扬的讲述: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一个是公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我问老师,我昨天砸了二胖家的玻璃是不是就不用赔了,老师说这个,你还是等到要啥有啥的共产主义社会再说吧……

所以小小的我在成长中的知识结构一直混乱,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样的社会。总担心自己活不长,熬不过初级阶段,错过要奶糖有奶糖的共产主义。后来听说了赖宁同学的故事,很惭愧,觉得自己太龌龊了,不再期盼共产主义了,耐心的等待山火的到来。但现实没有给我这样的献身的机会。也没有羊群可以供我在风雪夜去抢救,更没有没落的地主来破坏集体财物给我逮个正着……

总之,当我知道人的生命哪怕是孩子的生命远远不及一棵树、一群羊和一把集体的镰刀之后,我的心就变得很坚硬。很多年后,我坐在台下,听有个人说自己的老爸生命垂危之时,他还在为了国际友谊坚守接待岗位、和外宾觥筹交错的先进事迹的时候,我一下觉得这简直就是当年的赖宁同学啊。为了集体的利益,死个老爸算什么。等到共产主义,要多少的老爸都有啊。

现在我看见自己的孩子也要开始唱红歌的时候,会特别的紧张。你知道有些成长的粪坑,不是每个孩子都爬的出来的。

要对付这满目的红,您能不能先给我一包卫生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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