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香港买保险，正在成为内地人的消费“新宠”。
香港保险业监理处的数据显示，2016年上半年，内地客在香港购买保险的保费规模达到创纪录的301亿港元，同比增长116%，占香港保险上半年个人业务新增保单保费的36.9%。而2015年末、2014年末、2013年末的该数据分别为24.2%、21.4%和16.1%。
但是，这样前所未有的热情正在受到限制。
10月28日晚，中国银联宣布，将于10月29日凌晨0点起全面暂停以银联为支付渠道缴纳储蓄分红型香港保险的保费，意外、消费型医疗险不受影响。
就在这个截止日当天，香港保险上演了疯狂一夜。
惊心动魄的一夜
“几百万美元的保单，肯定要刷一两天，单据打出来一大摞，像砖头一样。”
“前不久杭州房子限购前，不是抢房把门都挤掉了？场面就跟那个差不多。”坐在海港城21层的会客大厅，马晓娟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忆10月28日当天的火爆场面，窗外是湛蓝色的维多利亚港。
马晓娟是香港一家著名外资保险公司的理财顾问。凭借向内地人兜售保险的收入，她在香港的九龙塘购置了一套价值六百多万港元的两居室。
内地喜欢到香港购物的游客大多对海港城不陌生，从荃湾线尖沙咀站A1口出站，穿越如织人流步行5分钟至广东道，即可来到这一香港面积最大的购物中心。10月28日晚间，这里突然出现大批抢购保险的内地客。
当天下午，香港多家保险公司接到通知，从10月29日凌晨0点开始，香港所有保险公司储蓄分红保单首期交费暂时不能刷内地银联卡。这之前，刷银联卡缴保费，是内地客到香港购买保险的主要支付方式。人们常常在内地将巨额现金存入银联信用卡，再到香港刷卡买保险。
消息迅速疯传，理财顾问们抓起电话给珠三角的客户打电话，接通后直奔主题：赶快过关来港，抢在当晚12点之前签约缴费！同时，坐落在海港城高层办公区的香港保诚（Prudential）等多家保险公司严阵以待，理财顾问、助理、收银人员和保洁人员都各就各位。
内地客户争分夺秒从深圳、广州过海关直奔各大保险公司，傍晚时分，闻讯赶来的内地客户已挤满了保诚的签约大厅。当晚，保险公司内人声嘈杂，“吱吱”的刷卡声不绝于耳。到晚上11点，中国人寿（海外）停止了银联刷卡缴纳保费及保单贷款业务。而香港最大的保险公司——保诚保险的验证中心及缴费中心临时延长工作时间至11点59分。
过了午夜12点，手持等候号码的数十位客户仍然挤在保诚公司的验证中心，不甘心离开。为配合保险公司签单，海港城的物业当晚也加班至深夜才打烊关门。“那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跟抢房的比起来，金额更大。”马晓娟说，很多人来不及细看合同条款，就签上自己的大名，抢上一台POS机疯狂刷卡。
“很多外地客户也给我打电话问情况，也想来，但是时间太赶了，坐飞机也来不及。”刘芳是保诚公司的理财顾问，每个月至少有一半时间在内地出差，自称客户遍布大江南北。
由于政策规定境外保险类商户单笔交易不得超过5000美元，而大额保单动辄几千万元人民币，就意味着一个保单缴费需要重复刷卡数百次，每次都要收取千分之六的手续费。
为了节约时间，保险公司以及内地组织客户到香港买保险的理财服务公司，在客户去香港之前，都会反复确认客户已经把银联卡的密码取消掉，“这一点十二万分之重要。”在广州一家理财服务公司上班的袁明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但即便如此，在香港买保险仍是个耗时费力的“力气活”。
“几百万美元的单子，肯定要刷一两天的，单据打出来厚厚一大摞像砖头一样。”马晓娟介绍，如果遇到上百万美元的保单缴费，公司会专门抽出一间贵宾室，安排三名工作人员，分别轮流在三台POS机上不停地刷。“刷到手腕会疼。”她说，有些客户中途会出去购物，逛完街回来，工作人员还在刷卡。
据香港媒体报道，当地保险代理人雷蒙德给一名近期在香港购买价值2800万港元（约合2342万元人民币）的内地客户刷信用卡的次数是八百多次。
马晓娟曾经手的最大一单合同要缴纳500万美元保费，客户刷卡刷到100万美元的时候，内地银行打电话告知客户消费异常，停掉了这张银联卡。客户回内地交涉了一天时间，第三天到香港继续刷了400万美元，“从开门到下班整整刷了一天”。
升级资本管制
一张保单一次就可实现价值上百万美元的人民币资产出境，而政府也逐步升级了资本管制的范围和力度。
其实，按照按照监管政策要求，境内发行的银联卡仅可进行个人旅游、消费类支付，不得用于资本和金融项目交易。因此，银联卡仅可用于与意外、疾病等旅游消费相关的经常项目保险，不能购买具有资本项目投资性质的人寿险。
但在此前，上述政策并没有被严格执行。
就在银联宣布刷卡新规的同时，中国银联子公司银联国际还宣布，通过商户交易监测发现，部分境外保险类商户存在单卡单商户多笔交易量激增的情况；只允许内地客户在经常项目保险上使用银联卡支付，其他保险项目严禁使用银联卡支付。
受此消息影响，保诚保险的母公司——英国保诚当天在伦敦交易所的股价一度暴跌近2%。
中国对人民币资本项下的资金流动实行严格管制，居民和企业对外借款和担保及对外投资，都需事先经外汇管理部门审批。但在人民币贬值预期的驱动下，大量内地富人通过赴港购买理财性质的人寿险、储蓄分红险等大额保单产品，实际上可以曲线绕过上述资本管制（参见本报2016年5月13日《他们为什么喜欢去香港买保险》一文）。
目前在香港，保额在100万美元以上的寿险保单年化红利在4%左右，独立于个人财产以外，可避税、免债，离婚也不可分割，深受内地富人欢迎。它甚至可以“搬运”资产出境，因为大额保单可以在私人银行进行抵押融资。比如一单保额为500万美元的人寿保单，首期缴费100万美元，再将保单抵押给银行，可贷出超过72万美元。用此方式，一张保单一次就可实现价值上百万美元的人民币资产出境。
2015年8月11日“8·11汇改”以后，香港保险迎来了一场爆发式增长。据香港保险业监理处的数据，2015年第四季度来自内地游客的新增保费约为105亿港元，占同期个人业务新增保费（337亿港元）的31%。而2015年全年内地客户在港新增保费为316亿港元，2014年为244亿港元，2013年为149亿港元。
为了堵住资本外流的洪峰，中国政府逐步升级了资本管制的范围和力度。
2015年9月，国家外汇管理局发出通知，规定自2016年1月1日起，银联卡每年境外累计取现不得超过等值10万元人民币。而此前规定仅为每卡每日境外取现不超1万元，也就是年累计总额可达到三百多万。
2016年2月4日开始，中国银联通知香港各保险公司，使用银联卡购买海外保险，单笔限额5000美元。投保人只有用多次刷卡的方式绕过这一限制。
据《信息时报》报道，4月，内地银行暂停了个人对公转账的香港保险公司业务。中国保监会也再次对内地居民赴港购买保险做出风险提示，指出香港保单不受内地法律保护，希望内地居民赴港购买保险产品时要慎重。
9月初，中国保监会印发《关于进一步完善人身保险精算制度有关事项的通知》，其中明确表示保险公司不得接受投保人使用信用卡支付具有现金价值的人身保险保费以及对保单贷款进行还款。11月15日，友邦保险（AIA）全面停止通过信用卡支付保单相关款项的业务。
零碎的渠道
很多此前观望、犹豫的客户要求尽快购买，“越不让买，越着急买”。
这场猫鼠游戏还在继续。
停刷银联卡之后，内地人在香港还可以通过以下几种方式买大额保单：使用双标信用卡，在内地存人民币去香港刷美元；在港开设个人银行户口，个人内地汇款到香港账户再交保费；带现金赴港。
刘芳经过反复试验发现，银联借记卡被停掉之后，有银联标识的万事达（Master）、Visa双标信用卡，每天仍可以刷出一万美元的额度；不带银联标识的信用卡则无刷卡上限，只是此类信用卡在内地已非常难于申请。
除此之外，内地居民每人可以携带2万元人民币出境，银联借记卡也可以境外取出10万元的人民币现金。这些零碎的渠道足以应付诸如重疾型、医疗型的小额保单。
香港某保险公司业务员潘茜的客户多为保障型小额保单的投保人，她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自己帮客户“走钱”基本上靠这类“人肉运输”，大不了多找几个朋友帮忙分散过关。香港保险单个合同最多只接受1.5万美元现金，支票并不受此限制，现金到香港后，还需找人把现金兑换成支票。
对于这种蚂蚁搬家式现金出境，监管层很难监管。但当保费超过10万美元，事件就会复杂起来。
11月初，马晓娟刚与一位山西的客户签了一份总额度500万元人民币的保单，第一年保费折合15万美元。为了凑够这15万美元，她跟客户合计了许久。这位客户全家一共有4张带银联标识的信用卡，意味着每日可以刷出4万美元，为了能多刷钱，特地在香港多待了几日。
如果在香港开设有银行账户，内地投保人在港买保险就很容易解决上述首期缴费、续保等问题，但在香港银行开户也变得越来越难。马晓娟介绍，在香港拿着保险合同、缴费单，可以到银行办理开户手续。但实际上，客户是为了买保险才去香港开银行账户。于是，很多人先在香港买一份小额保单，凭借保单合同在港开户头，然后再转账、打钱，购置大额度保单。
这样一来，操作周期就会变长，而监管新规越来越收紧，很多人已经失去了机会。“停刷银联卡”20天后，马晓娟发现，即便是托人到银行找关系帮客户开户，也变得很难。
但有意思的是，政策越收紧，保险业务员们的生意越好。近期每天电话、微信向马晓娟咨询的内地客户多达数十人，很多此前观望、犹豫的客户要求尽快购买，“越不让买，越着急买”。
潘茜在香港保险行当从业超过10年，她介绍，最早一批到香港购买保险的内地人以珠三角客户为主。那个时候，潘茜自己买了一台打印机，在家里帮客户签合同。再往后，签字环节必须在公司办公室完成，还需要理财顾问与客户在公司LOGO背景墙前合影为证。合同落款时间，必须在港澳通行证过关签注的逗留时间范围以内。到了2010年前后，内地客飙升，客源也不再局限广东一省。
2010年之后，内地保险业务份额增长进入快车道，尤其是近一两年，呈爆发式增长。“基本上是管得越严，生意越好。”潘茜说。
2016年11月中旬，在香港友邦保险签约大厅，一位深圳人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她此前已经买过一份重疾险，“停刷银联卡”在朋友圈刷屏后，她赶紧又买了一份额度比较大的储蓄型保险。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马晓娟、刘芳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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