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事花了一个星期的休息时间做这件事,最后每罐才分到10块钱。更让人难受的是,我们一个人买,一个人拍,德国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们。
前言
近几年在慕尼黑买过奶粉的人都知道,帮人买奶粉寄回国,绝对是个苦差事。
德国奶粉限购,一次只能买3罐,买回来先要打包,再跑到邮局去寄。花费时间和精力暂且不说,主要是买的时候,德国人的眼神会让人觉得,中国人仿佛不是在买奶粉,而是偷。
1
我在一家工程公司工作,每当国内有项目的时候,就会派工程师到德国总部工作三个月,完成基础设计。
刚开始,委托出国的同事帮忙采购奶粉的人并不多,可自从国内“三聚氰胺事件”曝出后,全公司的小孩基本都改喝德国奶粉了。这就意味着,每个出差德国的同事都会被“委以重任”,我也其中之一。
2012年,我第一次到德国出差,那时候奶粉还不限购,买再多店员也不会拒绝,所以我来者不拒,都是一口答应下来。当时,我常常一次买10罐凑够一箱,再寄回国内。
2015年再出差,我才知道德国的奶粉行情已经“风云变幻”了。
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来采购德国的奶粉,发展到后来,只要超市的奶粉一上架,半个小时左右就会被抢购一空。连德国人自己也买不到奶粉了。最终,超市只好规定每个人一次只能买3罐,有的超市甚至只能买2罐。
出差之前,我对限购的消息一无所知。可到了德国以后,我统计了要购买的奶粉数量,发现每个星期要寄两箱回去才行(一箱大约10罐)。周日,德国所有的商店都不开门,一周6天,我每天要买3罐奶粉,才能满足国内的亲友和同事们的需求。
为了这事,我的休息时间差不多都贡献出去了。
2
2015年的一个周六,一大早,我和同事约定去慕尼黑的市中心买奶粉。我们先在酒店附近的几家超市里找,可奶粉货架上都是空的。
“奇怪,今天怎么没有奶粉?前年我俩来的时候,这里的奶粉很多啊!要是一直这样就麻烦了,我任务这么重,估计是完不成了。”同事感叹完又问我:“你的任务重不重?”
“你说呢?怎么可能不重。”
“要不我们去中央火车站的Muller(德国一家大型的连锁超市)?如果那里也没有,就去其它地方买。”
过去,我们进了超市,还会先在化妆品或食品柜台边装模作样地逛一下。现在我们一进超市,就直奔奶粉货架,连装都懒得装,当然,也没有时间装。
看起来这家超市的情形稍微好一些,奶粉货架上还有米粉和pre阶段的奶粉,其它阶段的还是一罐不剩。
“估计都被代购的买完了”同事恨恨地说。
“要不我们走吧,吃完午饭再来?”
我们早上8点钟出门,现在11点,一上午跑来跑去,饥肠辘辘,一罐奶粉都没有买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收银台边有几个中国人拿着奶粉在等待付钱。
“他们怎么买到的?”再往外看,只见一个中国人守着几个袋子,里面全是奶粉——我们遇到了传说中的“奶粉黄牛”。
从2015年,德国超市开始规定每个人一次只能买3罐奶粉。
超市里的那几个人付完钱后,就把奶粉交给守在超市门外的中国人,然后又回到超市。
“他们怎么又回去了,不是没有奶粉了吗?”我忍不住去问那个守在门口的黄牛,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们也回去,看他们是怎么买到的。”我拉住同事就往回走。
奶粉货架上依然没有奶粉,六个中国人站在旁边,不说话,低着头玩手机。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大帮中国人,也守在奶粉货架边。那六个先到的一看又来了人,立马警觉了起来,神色都有点紧张,身体不自觉地往货架边靠了靠。
我数了数,一共10个人,心里莫名兴奋起来,“今天有热闹看了”。一个多小时后,还是没有奶粉上货,我正想叫同事走,突然黄牛们骚动起来。只见一个店员推着一叉车奶粉走过来。
叉车还没有推到货架边,黄牛就一哄而上,店员仿佛是习惯了,手一挡,用英语说:“每人只能买3罐,别急别急。”有个黄牛想抱一箱走,那店员制止他:“不,不,不!一次只能3罐。”
德国奶粉一箱有4罐,黄牛们只好等在旁边,看那店员一箱箱地拆。我大约估算了一下,对同事说:“每人限购3罐,这么多,他们肯定拿不完的,我们不用着急。”
哪曾想,那些黄牛付完钱,把货交给外面的同伙后,又返回拿3罐,连走带跑,周而复始。一会功夫,奶粉没剩几罐了,我和同事面面相觑。
“要不要上?我们也抢几罐。”我说。
“算了吧!丢不起那个脸,你看那德国人的眼神,脸都让他们丢尽了。”同事叹了口气。我们说话间,叉车上的奶粉已经没有了。
走出超市,遇到德国警察在赶黄牛,他们叫黄牛不要在超市门口打包。这家超市门口连接着地铁站的主要通道,而奶粉都放在通道上,几个人正在打包,地上一片狼藉。经过的德国人都绕路而行,看到的还直摇头。
令人不解的是,这帮黄牛似乎都听不懂德语,他们面对警察很茫然。我感到难为情,忙说:“你们赶快走吧,别挡着路啊。”
“哦哦哦,好的,我们马上就走。”黄牛加快手上的动作,还一把搂起地下剩余的奶粉,边走边往袋子里塞。
我正想走,“等一下”,同事返回超市问那店员,“你们不是限购3罐吗?为什么他们买这么多次,你也不阻止?”
“是的,我们一次限购3罐,但是超市没有规定一个人只能买一次。”店员说道。
“那限购还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按规定执行,老板没有规定限制次数,我也没办法。”德国店员对着我们两手一摊,耸了耸肩。
3
一晃一个星期过去了,我还是一罐奶粉也没有买到。其他同事也差不多都这样,大家都在咬牙切齿地骂黄牛。
在一个同事的指引下,我终于在一家地处偏僻的超市找到了奶粉,只是旁边有一块牌子用德英双语写着:一次能买3罐。
付钱的时候,我又遇到了麻烦。
收银的是个德国大妈,她只让我买1罐。她不会说英语,嘴里不停地嘀嘀咕咕,眼神瞟过来,很瞧不起人的样子。我火了,不停地用英语说:“你们限制3罐,我拿了3罐,符合你们的规定,为什么不卖给我?”
她说的我听不懂,我说的她听不懂,就在那里僵持着。德国人在我身后排起了长队,我不敢回头,心想反正脸都丢了,今天说什么也得把这3罐奶粉带回去。
过了一会儿,店长来了,他面无表情用英语说:“限购3罐是对德国人和欧洲人,中国人只能买1罐。”
“为什么,你这是歧视!”
店长没理我,径直走了。
最终我只买到了1罐,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家超市里会有奶粉卖。出了超市,我看见一个中国人在门口抽烟,有点眼熟。他看见我,朝我点了个头,我才意识到他是那天我在中央火车站见过的黄牛。
“这里你们都能发现?”我忍不住问他。
“怎么会找不到,用地图,地图上有标识。”他看着我,笑了,“你怎么只买到一罐,你是代购还是自已小孩吃?”
“我帮同事买的,你们一罐能赚多少钱?”
“现在是比较难买,我们买也要跑很多地方,以前不限购,代购的人也少,能赚些,现在代购的人多,又限购,代购成本也大了,赚的比以前少。”他没有正面回答。
“我这里有几罐奶粉,是你要的阶段吗?我都给你吧。”他打开袋子,里面有3罐奶粉。
我有点犹豫,怕他狮子大开口。
“不加钱的,你按超市的价格给我就行。”他见我有点犹豫,便补充道。此外,他还告诉我,离这里不远有家超市他们很少去,估计奶粉会比较充足。
我们又多聊了一会儿。
2007年,他在国内大专毕业,找不到工作,便跟着亲戚到这边做代购。本想做几年就回国,却发现代购好挣钱,干脆留下来继续做。
“什么代购,不就是黄牛?”我笑着对他说。
“我这个不算黄牛吧,各取所需,帮忙买奶粉总是要收点钱是吧,不可能免费,不然我吃什么喝什么。”他有点不高兴。“我虽然加点钱,但还是比国内的奶粉便宜。国内的奶粉说是BIO,但到处是污染,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有机奶粉啊。比起国内的造假,我们算是有良心的了。”
“你们有多少人在这边代购奶粉?”我问。
“我认识的人,加上学生,估计有好几百人。”
我吓了一跳,慕尼黑城市不大,有这么多专业黄牛在,难怪我们买不到。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如果国内的奶粉信得过,哪需要费那么大劲来找我们。”
“这么说,你们是好黄牛了?”我笑。
“我们是黄牛,你们还不是一样,也是黄牛啊,你们帮同事或朋友买,我们帮国内需要的人买,性质一样,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他有点愤愤不平。
临分别,我们相互加了微信。后来,我找到了他说的那家超市。相对于其它超市,这里的店员非常客气,每次买奶粉结账时都会说:“谢谢,欢迎下次光临。”
可一个同事在那买了一次,就再也不去了。他说:“慕尼黑其它超市的店员对中国人买奶粉都是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偏偏这家对买奶粉的中国人特别热情,而且几乎没有德国人去那里买奶粉,估计是质量不行。”
4
由于国内购买海外商品的渠道逐渐增多,2016年,慕尼黑的奶粉又多了起来。国内的同事见我常帮人买奶粉,就问我要不要赚点小钱。就这样,我也成了一名“奶粉黄牛”。
他负责提供客源,我们一起去超市买,利润一人一半。一盒奶粉的利润大约是50元,一箱算起来,每人也有300元可以赚。
为了联系方便,我加了买家的微信,价格谈妥后,买家就要求微信定位验证,并且还要我提供与奶粉条形码和日期相对应的超市小票。这些要求都容易满足,关键是,买家还要我们用视频录下整个采购过程。于是,我和同事只能一个人买,一个人拍,然后再给买家发视频。
一个多星期后,买家收到了奶粉,但由于我们包装经验不足,破了一罐,而且被税,买家不肯出这部分的钱。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算下来,我和同事花了一个星期的休息时间做这件事,最后每罐才分到10块钱。
更让人难受的是,我们一个人买,一个人拍,德国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们。
这是我第一次做有偿代购,也是最后一次。
事后,我屏蔽了同事和部分朋友,把这段经历写在朋友圈中。去年认识的那位黄牛在下面回复:“像你们这么做代购,得花多少时间和成本,饿也会饿死。”
5
如今,我还是会在德国无偿帮熟人代买各种东西。
再到德国出差,我和同事结伴去了玛利亚广场,帮人买奢侈品。LV专卖店里和往常一样,中国人异常得多,等了好久才等到有空的导购。我把手机上的图片给她看,她找到了货后就问我要不要退税,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向我要护照。
“护照,怎么现在就要护照,不是在出关的时候才要看护照吗?”我并没有带。
“购买奢侈品如果需要退税,好像都要登记护照,我带了,你先用我的吧。”同事把他的护照递给收银员,她在电脑上查了一会,就把护照还了回来。
“这个护照上次买过了,这次不能买了。”
原来,我同事去年来德国,买过一个相同型号的钱包。
“妈的!连LV也限购,有没有搞错,有钱也不让买?”我忍不住发火。
“先生,您下次带护照来,我帮您操作。这是LV的规定,要退税,一个护照同种型号的包只能买一个,这是为了防止黄牛倒卖,降低LV的档次。”一个中国导购员对我说。
我径直出了门,回头看,才发现一个LV店里竟然有4个中国导购。
“在欧洲奢侈品店,中国导购员是标配,会说中文的导购越多,说明中国人买得多,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中国人去买。”同事笑我。
那天在回酒店的路上,我看到同事在微信群里说,Pasing(慕尼黑的一个比较大的地铁站)的HIT超市正在搞活动,巧克力特别便宜,价格还不到国内价格的1/4。他已经买了好多,叫我们赶紧去。我从地铁站出来,恰巧遇见这位同事,他说:“卖完了,太疯狂了,整箱整箱地搬,一会儿就没有了。”
我开玩笑:“是不是又被中国人买空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我看巧克力便宜,就想多买几箱,超市嫌我买太多,怕其他人买不到,就不让买了。”
我没答话,当时就想起一句话——“中国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全世界大城市里的LV,几乎都排满了中国人。
到了11月,国内的海关查得越来越严,我寄回去的东西,超过一半都被收税了。问周边的同事也是如此,但大家除了抱怨几句,该买什么的还是在买。
有时候想,我们和黄牛唯一的不同在于,我们是在为人情奔波,而他们是为了收佣金。但是在德国人眼里,我们是一样的,都是疯狂代购的中国人。
这周五晚上,我打包完一箱奶粉之后,发现箱子角落还有点空隙,担心这样容易破罐,便向酒店前台要了一堆废旧报纸。
往箱子里塞报纸的时候,我发现上面有一张照片,是3名中国人拉着大箱子采购奶粉和婴幼儿产品的画面。打开一看,这是一张2015年的《慕尼黑日报》,标题字体加大加粗,赫然写着:“中国买家正疯狂囤积婴儿奶粉”。
我低头看看箱子里奶粉,再看看报纸上的标题,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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