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19 June 2014

致:我的上一代

Nigel Wong
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因為我對你們了解不深。
我只能從時間上推算,你們經歷過中英談判,期間還見證了六四事件。當時你們有什麼感受?臂纏黑紗的人群中有你嗎?我不敢提起。如果我提起,那彷彿是 對你們良心的拷問,質疑你們有沒有好好抬頭挺胸過,做堂堂正正的人。但我今天想問:你擔憂過嗎?把下一代交付到殺人政權的手上。或者你期望自己的孩子會在 成長中學會沉默,先把他的人生殺掉一半。
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活著有什麼意思,甚至無法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小喜歡文學,幻想過自己當一名作家。但隨著年紀漸長,發展得最神速的才能似乎 是: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什麼才能。然後我想過當一名編輯,或者開一家書店,或者更卑微一點,當一家書店的店員。我想見證一本書的生命,或誕生,或看它流轉到 不同的人手上,因為時間的流逝耗盡最後一分力量,或居然成為一部永恆的經典。但你知道這個社會沒有多少人看書了。你也知道這個社會漸漸沒有書店和出版社。 有時你們也埋怨這個社會的人不讀書了。但我隱約覺得,你們其實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我衷心希望,你們其實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因為我還不願意相信你們埋葬了良 心。
後來我在外地喜歡上植物。這是你們不知道的,因為我回港後一直屈居在沒有窗戶的房間密室,裡面密密麻麻放滿了書,不要說植物,連我自己都快要窒息。 我想過在香港務農,但你們知道,香港幾乎沒有田地了。就算有,我也很難開口。你們會說這種工作沒出息,沒前途。會指責我把生活和工作浪漫化,不知道農活又 髒又苦。當然你們也不知道,我待過兩所大學都有世界上數一數二的農學院。我每天上學經過學校的實驗田,看著田裡長出幼苗,猜我的同學在種些什麼。在香港, 你們不知道的是,農業工作雖然仍舊辛苦,但今天已經走上高科技路線。這不是說什麼可怕的基因改造或者有毒化肥、農藥,而是更多巨量數據的統計分析,與農作 物相關的理論整理和技術突破。說點題外話,你們知道1985年筑波世博會上,一株採用無土種植技術的蕃茄樹結了多少果子嗎?你們可能在新聞見過它。但我沒 有這緣份了,雖然我交換留學的地方就在那裡。時至今日,香港沒有一所大學有專門的農學院,只有工商管理學院一天比一天壯大,唸BBA甚至不再是大學生專 利。套一句老掉牙的話,頭上招牌砸下來,隨時打死十幾個BBA學生、畢業生。
我再也不能為了保持你們的形象,去假設你們不知道香港今天為什麼沒有書店,為什麼沒有農地,為什麼沒有人接受大學生去耕田。你們其實知道的。也許你 們搞不清楚資本異化是什麼意思,但近年《天與地》的”This city is dying.” 你們肯定耳熟能詳。這座城市從什麼時候開始步向死亡?從大家都為了錢開始:「被環境訓練到,好似倒模出嚟咁。鍾意食同一樣嘅嘢、鐘意同一樣電視節目、 支持同一種政治立場,信奉同一種生死病死嘅做人方法。」為什麼香港窮得只剩下錢,你們很清楚。
6月14日,家中長輩共聚一堂,但我睡眠不足。前一天晚上我到了立法會門外,見證了香港人奮勇為自己的未來上前踏步。我知道在那一刻,我應該搶一隻 鐵馬,打破權貴的城府,讓立法會權力歸於人民,這是一個大學生畢業生該做的事。但我沒有這樣做。因為約定了隔天的父親節飯局,我不能被捕。我只能在後方為 滿身胡椒噴霧的朋友遞一張紙巾。你嘗過胡椒噴霧嗎?身上濺了那麼一點點就讓我咳嗽不止,這就是警察口中的最低武力。那天,我一直沒有辦法離開立法會—— 不,我沒有靜坐等待拘捕,我只在外圍等。然而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也許純粹出於不忍心。我一直等,直到警察武力清場,看著一個個示威者被扭轉手腳,粗暴 拉扯拖出會場。但我清楚記得這些人當中,大半沒有參與衝擊。原來今天的警察會因為拘捕不了真正的衝擊者,轉頭向無辜市民洩憤。我發現自己錯了。原來我衝或 者不衝,警察都可以濫用權力,把我拘捕,隨意翻轉我的關節。那我克制衝動,躲在後方又有什麼意思?我累了。轉了兩程小巴回去。下車時,天剛剛發亮,一直想 吐,淚流不止。我懷疑是胡椒噴霧的作用,或者不是。
這道門,本來應該由你們去衝 - 不,如果你們願意,這道門今天已經敞開了,誰也不必去衝。但我隔天聽到的,卻是廢青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天天向政府發難,貪得無厭。我很困惑。我們貪了什 麼?貪了選擇生活方式的自由?貪了生存的權利?如果這些是貪,我無話可說。不如乾脆承認吧!你們沒有想過讓下一代堂堂正正當一個人。所以你們願意讓下一代 活在殺人政權的暗影下,跪著走路。你們不介意下一代的人生從開始就毀了大半。你們甚至為了自己的利益,阻止下一代去爭取卑微的權利——例如粗茶淡飯的權 利,你們斷言說這是貪。
儘情毀滅香港吧!但我最後的陳辭,請你們不要忘記:這道門,本該由你們去衝的。
我是一名在九十年代初出生,你們口中的廢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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