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名嘴」吳志森被迫離開主持了七年半的電台「烽煙」節目，向來大膽敢言、立場鮮明的他坦言「很不捨、很可惜」。而他更加擔心，去個人化、去政治化、去尖銳化、去棱角化的「河蟹式磨平四法」，會令香港的言論自由，在香港人權、自由、法治、民主全面衰退的大氣候之中，加速退化。
香港選擇「認命」？
吳志森悲觀地說，香港的「衰敗」已經是必然方向，香港人對此也愈來愈麻木，覺得這些不會影響生計，愈來愈多人選擇「認命」，變得犬儒。他寄語有心的傳媒人，應該繼續堅持，挺住來自傳媒老闆以至政府有形無形的壓力。
文/陳嘯軒
編導/拍攝/剪輯 : 李瑾
採訪/資料整理 : 陳嘯軒
監製:柴子文
吳志森小檔案
生於1958年，香港資深傳媒人。1982年畢業於中文大學生物系，首份工作為親北京的《廣角鏡》雜誌記者；1986年起任職無線電視記者；1997年加盟商業電台，曾主持《風波裏的茶杯》；2000年過檔香港電台至今，先後擔任《千禧年代》、《自由風自由phone》節目主持人；2007年起擔任《頭條新聞》電視節目主持人。
「我們的社會正在急速衰敗。」2012年1月起將不獲香港電台續約，被迫離開其「烽煙」（phone-in，即聽眾來電）節目的港台「名嘴」吳志森，在與聽眾在大氣電波交流時，發出了這樣的感嘆。近年被親北京傳媒視為眼中釘的他批評，港台這次是借「節目改革」之名，企圖把具有強烈個人風格的節目「磨平」，就等同於「河蟹」和自我審查。他說，香港言論自由收縮的趨勢已是不可逆轉，惟有寄望有心的傳媒人能夠繼續堅持，減慢香港「衰敗」的速度。
現年53歲的吳志森，是香港資深傳媒人，從事電台節目主持人工作至今已14年。他在2000年從商業電台過檔香港電台，主持晨早的皇牌「烽煙」節目《千禧年代》，四年後被調至黃昏時段的《自由風自由phone》。主持這個節目七年半以來，他因為在節目中持鮮明政治立場，尖銳批評特區政府、建制派政黨以至內地當局，又經常與支持建制派的聽眾以至身兼港區全國人大代表的拍檔主持劉佩瓊，在意見相左的議題上激烈爭辯，成功使《自由風》成為具有濃厚個人風格的節目。《自由風》曾獲廣播處長頒發「最受歡迎節目獎」，被聽眾暱稱為「森哥」、「森爺」的吳志森，也成為港台最受歡迎的主持人之一。
然而，立場傾向泛民主派、經常在節目把「普世價值」掛在口號的吳志森，近年卻不斷遭到親北京傳媒炮轟。《文匯報》和《大公報》經常有「讀者來函」和評論文章，指摘他主持節目「偏幫反對派」，並壓縮支持建制派聽眾的發言空間。11月下旬，香港電台管理層宣稱因為「節目改革」，明年起與吳志森終止合約。與他一同被解約的，還有立場傾向建制派的《千禧年代》主持人周融。
港台官方表示，上述兩個節目明年起將由兩人改為一人主持，目的是讓聽眾有更多發表意見的時間，以及提供資料讓聽眾掌握時事新聞背景。港台公共事務組節目總監梁家永引述部分聽眾說，指節目主持人「偉論太多」，有時候把個人意見「凌駕」在聽眾和嘉賓之上，又指未來港台「烽煙」節目的主持人，不會再表露強烈個人風格和鮮明意見立場。
吳志森即將離開《自由風》，連日來不少聽眾均在致電就特定社會議題發表意見之餘，向他表達不捨之情。接受《陽光時務》訪問的12月9日晚上，聽眾馬先生讚賞他經常替弱勢社群出聲，並批評港台辭退主持人的決定，「現在香港不知道是什麼社會，道德淪亡，只有既得利益者大聲說話。」聽到此句後，吳志森在麥克風接話說：「我們的社會正在急速衰敗。」接著還發出「唉……」的感嘆。聽眾洪先生就炮轟港台高層以荒謬的理由辭退主持人，嚴重侵害言論自由，「難道以後哪個節目主持人夠膽罵人，就要節目改革了？巿民怎可以容忍？」
經過多年努力，終於成為《自由風》的標誌性人物，但即將卻要離開，吳志森接受本刊訪問時說感到可惜和不捨。「我放了很多心力去做這個節目，包括資料搜集，以至在一些論點和立場上的堅持。」他坦言希望能把節目塑造成為在大氣電波宣揚人權、自由、法治、民主等普世價值的平台。「如果沒有這個平台，在香港的新聞言論自由慢慢萎縮的今天，我覺得非常可惜。」
時事「烽煙」節目又稱「個人意見節目」，意即節目只反映節目主持人及個別參與節目者的個人意見，但是如今港台的「節目改革」，卻要求主持人淡化個人風格，吳志森坦言對此絕不同意。他認為，電台節目主持人由於「只聽聲不見人」，故此往往需要多年，才能讓聽眾清楚其「面貌」。「在十年八載的時間，你不能面目模糊，都要有清楚的觀點和立場，甚至要成為節目的icon（標誌）。」
吳志森認為，港台對「烽煙」節目的改革，實際上就是要求主持人「去個人化、去政治化、去尖銳化、去棱角化」，把具有強烈個人風格或者個人觀點立場的節目「河蟹」，等同自我審查。「如果一些電台或媒體的節目主持人在這四方面被磨平，他又怎可以批判這個社會的不公平和不公義事情？」他擔心主持人日後只能「四平八穩」，表述正反兩方面觀點，「各打五十大板」，甚至淪為僅僅協調聽眾和嘉賓發言的「交通警察」。「這些節目能否把社會的不平和不義事情突顯出來，作出批判？我想做不到。」
坊間有傳港台這次提出撤換主持人建議是「由下而上」，意即建議是由港台節目部的中高層人員提出，今年9月才由政務官「空降」港台出任廣播處長的鄧忍光只是「拍板」同意。吳志森慨嘆，如果事情屬實，這反映部分港台中人，對於香港核心價值正在衰敗的「大氣候」警覺很低。他舉例稱，今年8月副總理李克強訪港，政府前所未有地限制傳媒採訪的自由，甚至把整個香港大學校園封鎖到像鐵桶一樣。與香港回歸前的八十年代，時任英國首相戴卓爾夫人訪港時接近街頭民眾的程度相比，香港新聞界現在的採訪自由可謂出現大倒退。
「他們（港台中人）提議，一個節目主持人應該要中立持平，沒有自己的立場，你可以講自己觀點，但立場不應那麼鮮明。這會產生什麼作用？就是對於一些你認為應該強烈批判，可能令社會衰敗的政策、言論、觀點，你（主持人）想提出鮮明的觀點立場，警醒民眾，但他們說不需要了，讓人們自己去想就可以，你中立就可以了。這樣的客觀效果就是，沒有人去批判這些事，令到大家很麻木，令到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令到在溫水裏的那隻青蛙覺得很舒服，突然『砰』的一聲就死了。」
對於與港台結束合約後，日後能否過檔其他電台主持「烽煙」節目，吳志森認為機會很小，因為外界會認為他「很有爭議」。親北京報章經常狠批他「反中亂港」、「攻擊中央」、「煽動仇富仇商」，他說自己也曾就此「反省」，但他自問沒有在節目中罵人、拍桌子，沒有罵官員是「狗官」等語言暴力，只是立場和觀點較為鮮明而已。「用香港人的說法，我衰在什麼地方？就是衰在一些事情上太過堅持，在一些事情太過頭巾氣（讀書人的迂腐習氣），有些事情太過執著，自認是所謂普世價值的事不會放棄，我就是衰在這些了。」
吳志森悲觀地說，香港的「衰敗」已經是必然方向，香港人對此也愈來愈麻木，覺得這些不會影響生計，愈來愈多人選擇「認命」，變得犬儒。他寄語有心的傳媒人，應該繼續堅持，挺住來自傳媒老闆以至政府有形無形的壓力，因為自我審查愈來愈嚴重，就會變得「內地化」，整個傳媒行業也會惡質化。
「我有主觀良好的願望，是否可以大家共同努力和堅持，不要這麼快放棄、氣餒，把這趨勢拉回轉頭？雖然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希望愈來愈多有警覺的傳媒人站出來。」他說。
* 責任編輯/柴子文 視覺設計/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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