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卡達菲生前頭痛的,除了國際形勢和國內矛盾,就是自己的接班問題。他的後代有男有女、有豬有狼有色狼,為接班展開了複雜鬥爭,有些要爭經濟控制權,有些要政治機器,有些不時與父親鬧矛盾,對外宣稱是「君子之爭」,但醜惡的細節早被西方情報部門掌握, 《維基解密》也有披露。
卡達菲雖然感到厭煩,但這位「阿爺」還是要在子女當中選人接班的。他的機制是甚麼?表面上,自然說是愛國愛教、有才有德,至於實際評核準雖然沒有公開,但從佈局研判,還是那兩條:權貴精英的態度,以及「民意」。
先說精英階層。在卡達菲時代,他所屬的部落是最大既得利益集團,也是最堅定的支持力量;他「從良」與美國和解後,又冒起一批上下其手的新貴。卡達菲沒有找1200人成立「選拔委員會」,但諮詢接班人人選的對象,實際上就是有實無名的這樣一個會。有意「參選」的子女,都懂得找精英圈內的頭面人物說好話,但又要恰到好處,否則會被當作勾結重臣來逼宮。卡達菲數名子女失寵正是為此,與他們豐富的感情缺失無關。
卡達菲獨裁治國,原來不大需要理會民意,但考慮到國家逐步開放,接班人要站穩陣腳,「面對六百萬利比亞人民」,也不能有太大民憤。利比亞是不會舉辦公投選拔接班人的,那卡達菲作為「阿爺」,可以怎樣理解民意?說穿了,一是精英復述的「民情」,二是自己派出的特派員的情報(但可被子女和精英收買),三是媒體的輿論。於是,卡家醜聞成了利比亞人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國民對政權接班戰有了「參與感」;又由於利比亞沒有言論自由空間,外國媒體的政治甜品版面,反而成了反映輿論的渠道。
賽伊夫在卡達菲諸子當中,最懂得在國際社會製造個人聲望,長期與西方溝通之餘,居然也是民調專家:他曾主持史上第一個同時在印度和巴基斯坦控制區舉辦的克什米爾民調,這是學界話題之作。這樣的「聲望」,令他籠絡的既得利益階層足以訴諸「民情」,向卡達菲推薦賽伊夫。換句話說,這「制度」有三個層次:卡達菲的最高意志、精英集團的利益計算、民情的研判,而三者是互動的。然而,賽伊夫依然未得到正式接班頭銜,他的兄弟在末日階段,依然沒有放棄搶班的念頭。他也因為博士論文疑似抄襲爆出「誠信問題」,沒有人知道利比亞教授為他當槍手的醜聞,是如何泄漏出去。
當然,利比亞不應、也不能直接與香港特首選舉比較,但巧合的是,這屆特首選舉也有三個層次:北京、選舉委員會和「民意」,三者也是互動的。假如這是《三國志12》那樣的電腦遊戲,在「袁術稱帝」這類短劇本,諸侯要勝出的設定,據說是這樣的:北京原來屬意某人,但因為種種原因,現在有限度開放選舉,基於既得利益也多屬意於某人,只要民意不是太懸殊、不要超過四六之比,某人也會當選,否則另有安排,所以,基準就是「chok民意過45%」。
弔詭的是,今天才大聲疾呼要重視民意的人,這些年來卻是最保守、最愛嘲諷「民調亂港」那類部落領袖;由於誰也沒有權威演繹「民意」,戰場又由爭取真正的民意,變成和利比亞一樣,回到精英的耳語運動、特派員的小報告、報章專欄的笑話;稍有不同的,不過是加上大大小小的民調。假如沒有調控,逐漸就會出現以下副作用:大量沒有做民調經驗的機構爭相做民調邀功、表態、抽水,令原有民調機構也失去公信力;報章及專欄作家奇貨可居,權貴更著重與文化人「合作」,後者得以走進精英階層,卻與真正的民情距離更遠;最後無論誰人當選,都會有人放風說對方捏造民意。這樣一來,各方對現制度都會越來越不滿,制度的公信力更低,不滿聲音還會從建制內部傳出來。
有說民主派即使高呼爭取民主數十年,但說到對香港民主化的貢獻,還不及這屆特首選舉堅持參選的人。從上述角度看,不無道理。賽伊夫勸說卡達菲「從良」時是否這樣想,則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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