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12 October 2019

【立場新聞】譚蕙芸:守護自己和他人的孩子




今天是周六,下午(10 月 12 日)三時,網民發起九龍區遊行,起步時大太陽夾雜大雨,叫人狼狽非常,但千計遊行人士也是懶理沒有警方的通知書,在尖沙嘴起步。現在的遊行很有趣,起步時人們穿着五顏六色的衣物,以成年人為主,漸漸走下去,就出現變裝和新加入的人,到達終點時就會變成黑衣的年輕人為主。

經過四個月抗爭,人群已經自自然然熟習,如何徐徐地走進車子仍在行走中的大馬路,而馬路上的交通亦會收慢車速,巴士上的人,明明因為遊行而受着交通擠塞之苦,仍有搭客會從窗內向外高舉五隻手指,向遊行人士示意支持運動的「五大訴求」。

有巴士司機告訴過我,六、七月時有乘客發現因遊行而改路會破口大罵,現在反而似乎慢慢習慣。原來對示威者衝出馬路甚不滿的上年紀司機,現在發現因為堵路而減少了工作量,工作舒服了,竟然也沒有太多的不滿,這種改變,讓我這個記者嘖嘖稱奇。

今天香港主理教育的官員接受傳媒訪問,指香港的家長未能好好管教子女,沒有教好子女明辨是非,讓他們誤墮法網。似乎官員以為,香港的家長都沒法管束自己孩子。

官員們應該不知道,有些家長太擔心年輕子女上街,索性一起陪伴到底。早前我在屯門區遇過一位四十餘歲潮媽,一身全黑,戴了巨型太陽帽,她與讀中五的兒子一起來。母親說,丈夫就負責開車接送,她對兒子要寸步不離,好讓警察不會對兒子做甚麼。

今天在人群裡遇到五十歲的李女士,她一身行山裝備,彩色的面巾蒙着了頭,只露出眼睛,但眼神也有點驚弓之鳥。她說,六月之前不關心時事,但近月不斷看新聞,看到年輕人被警察打到流血,她也對着電視流淚不止。

她的兒子二十多歲,已畢業剛進入社會工作。兩母子一起蒙面出席遊行。她說,她和丈夫輪流陪伴兒子去遊行:「我親身來較心安,否則好擔心,怕警察打死我的兒子,我只有一粒仔(我只有一個兒子而已)。」

兒子透露,爸爸陪他上街時,比母子配更勇武。「爸爸看到警察舉警告旗也不肯走,要嗅到催淚彈才罷休。」他也擔心,與父母出來,逃走時跑得較慢。但兒子亦坦言,若跟同齡朋友出來,自己會因為朋輩義氣而衝得比較前。

憂心的媽媽說:「我往往未走到終點,看到氣氛緊張,就會『扭計』(撒嬌)要求兒子陪我走了。」這個媽媽表示,自己居住的社區政治取態甚保守,看到她們母子黑衣搭電梯,鄰居都會批評「搞搞震」。

李女士更透露,有些母親比子女更勇武,是兒女把衝動的家長冷靜下來。這些臉譜,都不在政府所描繪的示威者論述之中。

另一個中年男人,帶着友人的兒子同行。他似乎比年輕人更激動:「你問我,過了四個月,還要繼續出來嗎?四年也要繼續行呀!政府說我們不懂得教養年輕人?你林鄭月娥也說是母親,怎會那麼狠心對青年人?現在大家叫『時代革命』這口號,是逼出來的,革命也是你政府逼出來的。」

上周末,有中資銀行、福建人零食店、因為創辦人批評示威者而受針對的美心集團旗下食肆被破壞,還有一些政府辦公室,因破壞之後被圍上木板,有黑衣人上前,再添一些塗鴉,或再打一些玻璃。破壞了一陣子,就有人勸說:「快點走了」。

在彌敦道於周六下午堵路,有路經車輛被截定。示威者上前察看,看到一輛計程車裡載有幼兒,囑咐手足讓車先離開:「車上有嬰兒呀!」黑衣人互相提示,把車引到安全地點離開。

黑衣人深入一個基層社區,深水埗,這個社區是香港最貧窮又最有活力的社區之一。周六下午,供草根市民掏寶的地攤,在路邊擺賣一些低廉的二手物品。有尼泊爾裔居民路過,用頭頂着一大個竹簍,裡面盛滿了生果蔬果,應該在送貨去食店。

深水埗小店多,民居也多,示威者一邊走,一邊與街市居民交流,有人從唐樓上嗌下來,批評示威者「自私」,一度口角。但也有居民與示威者有交流。

示威者制作了一張傳單,解釋香港最大的免費電視台,其新聞編採偏頗。單張設計詳細,解釋多宗新聞,如何被選擇性報導,例如有白衣人在元朗用酒樽先打人,但大台報導卻只聚焦白衣人被人打,忽略了前因。

在基層社區如深水埗,街坊都沒有錢安裝收費電視台,不知道還有另外的電視台提供了較全面報導。這單張深受街坊歡迎:「我可以多拿一張嗎?」有中年人好像發現新大陸,熱切地向示威者請求。

人群慢慢的走,一邊隨地拿物件設置路障,或旁身。深水埗有大量古舊建築物,擲出街的建築物廢料,特別有古樸風味。呈 S 型的生鐵窗花,留有懷舊的青色剝落油漆。在外區,香港的窗已一律變成一式一樣的鋁窗了。有示威者拿着這個古樸窗花作旁身器具,我跟他說想拍照,他同意,也說了一句:「只有在深水埗,才可以拾到這種東西呢。」

深水埗路邊也有停工的地盤,有人拿來工人遺留了的士巴拿、鐵鎚。其中有一幕,有人挖出一把約十吋長的利刀,大家都似乎有默契,這個東西很危險,有人把它放下,亦有中年人用腳把利刀掃到一旁,讓它埋在垃圾堆裡。示威者也是有其分寸的。

深水埗居住了大量的非華裔少數族群,其中巴基斯坦裔及尼泊爾少年較多。有兩名蒙着面的南亞少年,拿着長棍,毃打中資銀行及交通燈設施。我問其中一個掛着小肚腩的男孩多大,他的大眼珠轉了一轉,用廣東話答:「十五歲。」

人群行到接近荔枝角已入黑,有穿着黃色背心的「守護孩子」團隊人士跟隨,他們有些是教會人士,有些是有心的中年婦女。由於示威者經常處於神經質的狀態,一度誤認一輛白色的車子為警方衝鋒車,發狂的奔跑,未幾,才發現原來只是一輛物有相似的郵政局專車,車上的郵差叔叔,無奈地笑。有黑衣示威者忍不住向郵車鞠躬道歉。

黑衣示威者的心態,一路走有點焦急,有點擔心,也有點氣憤。「我們如果一早和警察開打,不會走這麼遠了。」走了三小時,人越來越少,危機也越來越高。天空上有政府部門的直升機,一直跟着人群。對於這天傍晚,完全沒有和警察交鋒,人群的心理,是有點安心,也有點不甘。

快要解散時,他們一湧而上一間中資銀行,毃打幾下,毃碎了提款機,噴上幾個字洩憤,又趕快步行離開。穿着「守護孩子」背心的中老年人,有些已滿頭白髮,上氣不接下氣地跟隨,一邊用揚聲氣提示:「轉右再行就到達另一間警署了,大家留意。」畢竟,青年人未必熟悉每一個社區,總會有點迷路的時候。

「守護孩子」的中年人,苦口婆心的勸說:「差不多要離開啦,轉右邊可以到一個屋邨找洗手間更衣,轉左有一間體育館,也有更衣室。」這種勸說,說了一個街口又一個街口,終於,當所有人都安全離開,中年人才捨得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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