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5 August 2019

何清漣專欄:美國為什麼不會介入香港事務

香港的局勢越來越讓人擔心,示威遊行者的訴求已經從「反送中」發展成雙普選,遊行抗議也不斷觸碰高壓線,員警的行為也越來越暴力,認為中共可能出兵香港的擔憂越來越沉重。很多抗議者向美國總統川普發出呼籲,要求得到支援。一些香港抗議者認為:不相信抗議者仆街,西方社會還能坐得住。



香港與臺灣雖然都被中共視為領土與中國的一部分,但二者在西方社會、尤其是在美國看來,二者與美國的關係不同,《臺灣關係法》界定了美國對台的義務與責任,香港卻只有特別關稅區待遇。因此,香港的抗議活動,不能將抗爭的成功寄託於美國一定會干預這一前提上。

西方社會對介入香港事務的兩極觀點

關於西方(主要是美國)是否會深度介入香港事態,有兩篇代表性的文章,一是7月31日BBC那篇《香港站在時代前沿 「成為新冷戰的熱點」》,標題很大,內容主要引用長期主張遏制中國的美國戰略問題專家約瑟夫·鮑斯可(Joseph Bosco)發表於《國會山報》(The Hill)的文章,以及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吉迪恩·拉赫曼(Gideon Rachman)的文章,認為在這場「中國對西方發動的新冷戰」中,香港人正在「領頭對抗中華人民共和國」。但說到依據時,則主要是兩位作者的個人看法,鮑斯可認為,香港抗議者顯示了智慧和勇氣,美國政府也應該表現出同樣的智慧和勇氣。美國和西方國家掌握更先進的通訊手段,應該跟隨香港抗議者,義無反顧地發起針對中國領導人的點名羞辱的輿論攻勢。拉赫曼根據他在香港街頭看到的情況,認為不難看出香港的混亂與華盛頓和北京兩強對峙之間的聯繫。許多示威者舉著美國國旗,他認為中國肯定會以此來指證美國為染指香港抗議的「黑手」。

鮑斯可表達的是個人期待,拉赫曼可能不瞭解,美國已經被指為香港問題的黑手——在中國政府眼中,美國是全世界所有地方反專制政府的黑手,如果這種指責就能讓美國介入香港事務,美國的軍費開支至少要比現在多一倍。

史丹福大學胡佛研究院高級研究員、著名政治學者戴雅門(Larry Diamond),在7月24日《紐約時報》對他的專訪《探討香港抗議策略:走向激進的風險》中,明確地表達了他的擔憂:「人們應該明白,如果無限期繼續下去,到了某個時點,中國領導層可能會認為這種無盡頭的抗議是對其權威和地位的肆意挑釁和羞辱。一旦北京決定動用軍隊,或者一些與本地安全機器相結合的手段以掌控局勢,很不幸,西方社會將沒有人騎馬來拯救這些香港民主人士,我們沒有能力也沒有法律地位進行干預。」

戴雅門的說法讓香港抗議者及支持者很失望,與他觀點相同的人,在推特上招來如潮水般湧來的辱駡。但我覺得最後一句話「我們沒有能力也沒有法律地位進行干預」,說到關鍵點了。

英國譴責之後沒有然後

在殖民時代,英國曾是香港的宗主國。香港主權移交22年以來,發生過數次驚濤駭浪,英國甚少就香港事務高調表態。但在6月份的「反送中」浪潮當中,多名英國政治人物都高調發聲支持香港,中國駐英大使劉曉明在香港立法會受衝擊事件後舉行中外記者會,強烈譴責示威者的行為,並狠批英國「站錯邊」,指「有些人仍然認為香港在英國的統治之下「,中國外交部則警告英方不要一錯再錯。緊接著,支持香港反送中的伯里斯·詹森接任新首相,關注點全在如何脫歐這一內部事務上,介入香港事務也就沒有「然後」了。

白宮近期的國際事務清單上沒有香港

6月12日,在香港反送中的抗議者和警方發生衝突後,美國眾議院議長南茜·佩洛西發表聲明稱,如果香港政府讓《逃犯條例》修訂獲得通過的話,美國國會將重新評估香港在「一國兩制」框架下是否有足夠自治,國會可能繼續考慮《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而後者將重新檢視美國和香港的特別關係,推特上一片歡呼聲 ,認為取消香港特別關稅區地位,就算打在中共的七寸之上。

就在南茜講話當天,我在推特上就有分析:

「香港特別關稅區地位一事,當然可能成為G20峰會談判的籌碼,但也僅僅是籌碼而已。難以成行的原因是兩點:1、約有1300家美國企業在香港設有基地。2、美對香港處於貿易順差。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的資料,2018年美國向香港的出口額為506億美元,進口167億美元,美國對港的貿易順差達340億美元」。美國商界與川普的主要支持者農場主對貿易戰本就一片反對聲音,認為自己成了利益受損者,大選前夕,除了川普不想連任,不在意製造反對者,才會行此險棋。

事後證明,在川習會上,香港之事甚至未被提及。8月1日,川普在回應記者關於解放軍會進駐香港的問題時,發表了一段讓香港抗議人士非常不高興、中國政府卻讚揚為川普唯一說對了的話:「香港是中國的一部分,應該由中國和香港自行處理」。 《華爾街日報》同一天報導,川普向官員發出指示,要求他們對香港抗議活動的回應要克制,擔心會破壞美國旨在與中國達成貿易協定的努力。

川普這一直白表態,確實欠缺政治家應該有的圓熟,外界對他的批評完全可以理解。但如果結合川普目前的政治處境看,介入香港事務確實不是他的選項。他當然也可以像歐巴馬一樣,發表一些空言表示支持,但結果可能是讓香港抗議者對美國介入抱有過高期望,而將抗議推向更激烈的程度。

川普在美國的政治處境,無論是內部還是外交,都面臨極大困難。因為面臨大選,這些困難程度更具放大效應。

一、美國黨爭到了前所未有的惡化程度。數年來我觀察西方政治,發現民主政治衰敗時期的「國家利益」其實就是執政黨的利益,並由執政黨的方針確定。民主社會亦無大局一說,因為黨派利益針鋒相對,無事找事包括造謠都行。從川普勝選開始,民主黨就聲言要彈劾。正常情況下,總統確實做了違法之事與壞事,當然應該彈劾。但現在民主黨是拎著彈劾大棒再用放大鏡四處找理由,先是啟動穆勒特別檢察官調查通俄門,歷時兩年多,花費公帑3000多萬美元,卻找不到證據;今年7月兩次動議以種族主義為由彈劾——7月17日控訴川普總統針對AOC等四位民主黨少數族女議員的言論,遭議會否決;然後因川普批評眾議員卡明斯(非裔)的選區巴爾的摩骯髒、混亂,民主黨不顧該城是美國十大犯罪城市之首,再度以種族歧視發起對總統的彈劾連署信,離前次未通過的彈劾動議才10天。

二、歷時一年多的對華貿易戰煮成了一鍋夾生飯。我多次說過,美國對華貿易戰的戰略重點,比如以智慧財產權問題為主,精准打擊中國製造2025計畫,輔之以加征關稅手段等,方向是正確的。但因對中國政府的定力與疼痛忍受力估計有誤,也低估了美國國內利益集團的掣肘,加之選了一個對自己連任有風險的時間段,才弄成如今這種騎虎難下之局。而中共一開始就抓住了川普的軟肋,通過增加關稅打擊川普的深紅票倉——中西部農業州的生產大豆、豬肉的農場主,將2020大選的票倉鑰匙捏在手裡,離大選時間越近,川普想結束貿易戰的心情越急迫。(詳情請見8月3日拙文《貿易戰複盤:中國的大豆戰略如何煉成》)、

也正因為如此,川普對香港局勢才會有上述這番頗受詬病的發言。

三、美國朝野對中美關係的定位至今還處於激烈爭論之中。就在6月-7月這段時間內,擁抱熊貓派與屠龍派以發公開信的形式對決。前者稱應該與中國保持良好合作的夥伴關係,後者稱要遏制中國。就在6月份,民主黨內支持率最高的總統提名人拜登就公開說過中國不是敵人。

這種情況下,硬要說香港已經成為「新冷戰」的前沿,只能說是作者將頭腦中的新冷戰演繹成現實,事實上,中國或許是有準備的一方,但美國根本還未做好準備。

美國現階段有可能為香港做的,一是譴責包括強烈譴責,高度關注;二是禁售殺傷性武器給香港警方。至於更深度的介入,就請相信戴雅門說的那句話:「我們沒有能力也沒有法律地位進行干預」。

回歸以後的22年,香港人眼睜睜地看著、體驗著自由一點一點地喪失,法治一步一步地被侵蝕,忍到如今,終於爆發。全世界都很同情香港,也很想為香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點力。但是,如何去行動,以及行動的風險,全在香港人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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