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8月21日我自力帶著中學二年級的女兒,就兩個人從福島縣田村市逃難出來。由於丈夫單獨在茨城縣工作,變成是兩母女的逃難。核電事故發生那年,我們居住在福島縣郡山市,四月起女兒升上六年級,為了尊重女兒想跟其他同學一起畢業的意願,即使這所小學在郡山市內屬輻射量最高的,我們依然沒有離開家園。
輕裝上陣的市民除污
核災後從五月起,半年多以來家長跟老師一起展開校內,還有學校周邊的除污工作。我們被叫去清除污染,但當初使用板刷去洗刷,用高壓清洗機去射水清洗,那些水便流入路邊水渠,將污染物轉移地點,所以只能說是轉移污染。我們都是非專業人士,大家只是戴上患感冒時用的簡易口罩、穿上膠手套及長靴等。福島縣內各處現仍繼續除污工作,但參與工作的人員,還有年輕人,也是輕裝上陣的,在休息時間人們竟然坐在地上喝茶,那裏本應是輻射量高而要進行除污的地方啊!當初我都抱著「總之為孩子著想」的念頭去參加,其後才知道非專業人士隨便地去做是非常危險的,才中途不再參與,我懷疑自己已經被輻射污染了很多。
難忍政府提高輻射承受量
核電事故發生後不久,山下俊一先生的「100毫希以下為安全論」天天在福島縣的大眾媒體報導,我也是信了他說話的其中一人。四月時文部科學省派人到女兒的小學,舉辦了一場會議,解釋將全年可感染輻射量提升至20毫希水平,當時我還冷漠地把幾名高聲主張應要堅守全年一毫希水平的家長及老師,看為異常熱心的人士。
轉捩點時刻,是我在電視看見小佐古敏莊內閣官房參與(編按:即擔任內閣核能安全顧問的東京大學教授)當眾灑淚,要以辭職來換取撤回全年20毫希的記者招待會。
從那時起,我便開始學習各種知識,而一群想保護孩子不受輻射污染的母親集結起來組織名為「3a in郡山(安全.安心.行動在郡山)」(譯注:日語發音為Anzen, Anshin, Action in Koriyama)。我參加了3a郡山後,知悉女兒周遭眾多輻射污染的危險,很後悔核電事故發生後,沒有即時採取行動保護女兒,現在真實感受到無知是一種 罪過。
生活與輻射並存
其後我便購買遠處產地的食材,甚至採用礦泉水來做飯。雖然女兒上學只需徒步十分鐘左右的路程,但盡可能不想她受輻射污染,便開車接送她上學及放學。外出時要她戴上口罩。校園内上體育課時,要她留在課室内。不讓她飲用學校供應的牛奶。當然不讓她在戶外玩耍。總之想盡辦法讓她遠離輻射污染。
但在2011年9月,我讓女兒接受法國某檢測機構的驗尿檢查,結果驗出合共每公升0.84貝可的微量銫134及銫137。在這次驗尿之前,女兒曾經接受東京大學使用全身測量儀器檢查,當時得到檢測值最多是1貝可,用機器檢測不到有什麽。因此,當我收到驗尿結果時非常震驚,即使那麽努力地避開輻射感染仍然驗出銫,即我要面對女兒體内肯定已被輻射污染的事實。爲了令已進入體内的輻射物被排出體外,我便更著力於排毒飲食。
趁女兒升上中學爲契機,我們便搬往位於田村市的娘家居住。田村市雖比郡山市較接近核電廠,但空氣中輻射量較低,雖説是低,娘家附近也有0.3毫希的 輻射量。我曾考慮往更遠處逃難,但大地震那年,父親多次入院接受手術,眼見一直以來非常堅强的母親也開始心慌意亂,身爲獨生女的我,實在不忍心撇下他們遠走高飛。大地震那年的夏天,我曾讓女兒參加短期疏散及避難的休養活動,最初是由佛教真宗大谷派的人安排接待的,在京都府及兵庫縣等地休養了十天。
觸發今次決定逃難的,是於去年春假讓女兒獨自前往兵庫縣神崎郡市川町的光圓寺休養一事。女兒在休養期間,跟不同人士談話,採摘及進食在福島縣種植不到的山菜,從而獲得寶貴的生活體驗。最初打算女兒高中畢業時才讓她獨自前往縣外地方居住,但自從女兒參加完修養活動後,跟她多次討論,自己也每天每天不斷地煩惱、思考及掙扎,最後作出了決定。
照顧父母固然重要,但在此地待下去只會讓女兒輻射量積聚,女兒沒有責任去承擔核電禍害,身為母親現在能爲女兒最好的安排,便是讓她前往他方避難。要保護女兒的健康和生命,沒有比這更重要,只要我還健康,無論搬到哪裏也可趕返娘家探望父母。
福島人之間的分裂狀態
即使同是福島縣民,同是受災人士,卻因這核電事故而發生很多分裂,像獲得賠償金的避難區域内縣民和其他的縣民、因母子逃難而要離婚的家庭。我們這些自力逃難者,也曾被人說「有錢逃難真好哦」、「已過了兩年,爲何現在才逃難呢」。
而從家庭菜園收割回來的蔬菜,究竟吃或不吃。這個問題在我們搬返娘家之後也發生過。有個晚上,正當家父想把從小屋裏盆栽種植的蘿蔔醃製而成的蔬菜給女兒吃的時候,我便說「沒有測量過不准吃!」,家父因而非常憤怒。
在核電事故發生前,當然曾如此地吃過很多遍這些新鮮採摘的蔬菜,但現今我抱著强烈意識,只能讓女兒進食安全安心、沒有輻射物質的東西。像家父喜歡釣魚,現在家父前往新瀉縣河川或宮城縣女川沖釣魚,女兒愛吃家父釣回來的魚,但由於未能確認是否安全,已不再進食了。單是與我們一起居住便給予家父那麽大的生活壓力,要讓高齡父母無憂無慮輕鬆的過活,唯有不要跟我們同住吧!
女兒的健康
女兒在福島縣主辦的縣民健康管理調查中,在甲狀腺檢查被評爲A2級,在一張A4紙上只寫了這一句「雖找到20毫米以下的囊腫,但無需作第二次檢查」,後來我要求公開資料並獲取圖片及詳細資料,但沒有醫生的解釋根本看不懂。
他們說在福島縣内即使找到有囊腫的孩子也好,也會跟沒有異常情況的小童一樣,每兩年接受檢查便可以了。但始終有人説最少也應每年觀察檢查一次比較好,所以我帶女兒前往兵庫縣的醫院接受甲狀腺超聲波檢查及驗血。這次檢查除了像前次的在右邊發現4.1mm×1.5mm的囊腫,更在左邊發現 5.0mm×2.5mm及3.1mm×2.0mm的兩個囊腫。由於福島縣的超聲波檢查是集體進行並且每人只有兩三分鐘的短暫時間,或許因而找不到,又或是後來才新出現,究竟是哪個情況連醫生也不清楚。但不是惡性腫瘤,醫生說總算有驚無險,而驗血結果也沒有異常,我和女兒總算安心下來。
但想到今後每年都要惶恐地去接受檢查,這也構成一種壓力,現時只是甲狀腺接受檢查,由於不知道會有哪些其他健康隱憂,這種擔心會持續終生。
去年九月逃難至今,踏入九月女兒便患上夏天的感冒,跟著手足口病、腦膜炎、胃炎等病症,身體變差,十月初入院治療。或許因居住於陌生環境而產生壓力導致生病,我也常聽聞逃難至福島縣外的人不久便會感到身體不適,我想或許是因搬到沒有輻射污染的地方後,身體想排出不良物質以致失調吧。回想過去接近兩年半女兒一直被輻射污染,在福島縣一直患有心口痛楚、肚瀉和肺部腫痛症狀,在暑假期間遠離福島縣休養,以及開始逃難後卻不見有這些症狀,但新年期間回鄉半個月又開始復發。見到自己子女的身體如此受苦,始終覺得這片土地有著眼看不見的輻射能量,與女兒逃離此地的抉擇是沒有錯的。
去年底女兒接受驗尿檢查,2011年9月銫的數值約有每公升0.84貝可,而今次只驗出每千克0.051貝可的銫137,銫134卻驗不出來。我認爲這是用心準備排毒膳食和搬到少空氣污染地方的結果。
「已經過了三年,沒有問題的!」
雖説已來到距離福島縣遙遠的地方居住,今後仍須保持高度警惕,小心選擇食材,不可掉以輕心。現時超市也以「用食來支援」作口號,在店内銷售福島縣產的蔬菜及生果,只要是100貝可以下便可以拿出市場銷售,在核電事故發生前被當作輻射廢物的東西,如今卻理所當然地公然售賣。輻射物質是會累積的,即使每次攝取量很少,不斷重覆便會積聚很大的量。在我逃難之前,福島縣内的超市仍然售賣遠處產地的蔬菜,即使比本地的貴兩三成也有人買。但這趟回鄉所見出售的,大部分是福島縣產或鄰近關東地區的農作物。我感到對那些關注輻射污染的人來説是越來越難居住下去了。
元旦當天我參加了中學的同學會聚會,同級男生大部分留在當地生活,當提到我已經往他處逃難時,他們說「已經過了三年,輻射這些東西已消失起來,沒事的!回來吧!」,我也問其中育有幼童的同學:「沒有想過輻射對小孩是危險的嗎?」,他們卻說「一次也沒有感到不安」。當中有單身同學也説,「以前曾經在核電廠工作過,現時身體並沒有不適之處,相比起那時所受的輻射照射,現時的根本是很少量的,沒事的」,也有人附和。女兒在回鄉期間外出時戴上口罩也遭人質疑。
不能逃難的「3a郡山」母親
感覺到事故已過了三年所以沒問題的人增加起來。即使在這情況下,那些在「3a郡山」裏活動的母親雖不能逃難,依然設法保護孩子,仍繼過著事故後的生活模式,不在戶外晾衣,使用礦泉水煮飯,購買遠處生產的蔬菜,努力過著非一般的生活,而直至逃難之前我也是她們當中的一分子。這種生活非常艱難,令人疲累。她們的主要活動,包括銷售西日本出產的蔬菜、檢測食品輻射量、提供各地休養計劃資訊,還有是津貼甲狀腺檢查費用等。大家互相支持減壓,交談不便在學校及工作場所談論的如輻射等話題。
我來到這裏逃難,可在福島縣外較為容易發出這些信息,我向志同道合者承諾在逃難的地方會盡己所能。現在我展開了「3a Harima」的組織活動,暫時會員只有我自己及幫忙我的光圓寺的後藤由美子兩個人,希望大家聽見我的聲音,認識福島現狀及當事人的想法,從而不讓福島事故風化,以現在進行式再次認識,再一次思考脫離輻射、脫離核能的問題。事實上開始避難生活後,也有很多煩惱及挫折,曾反問自己是否不逃難會更好呢?
其實避難應該由國家及行政部門安排,讓每個人也可以選擇離開或留下來,對自力逃難的人也應作出實質支援。但現時只是說要搞復興,看來完全不考慮福島縣民和孩子的福祉。三年過去,相信現時仍有不少人想逃離家鄉,但礙於供樓、家人意見不合等緣故而難於逃難。假如不能舉家逃難,起碼也應讓孩子離開,單靠國家或行政部門恐怕孩子永不能獲救,所以我希望得到周邊市民的支持,今後作爲接待逃難者及孩子的一方,盡自己所能去支援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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