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陳健民從壁屋監獄出來，仍然官仔骨骨，藍白條子恤衫配同色系毛衣及西裝外套，卡奇褲配淺啡色麂皮鞋，回想起11個月前，他在西九龍法院跟我們道別時說，上庭穿沒鞋帶的鞋方便很多，因為定罪之後，在拘留室身上帶狀物會被沒收。明顯不同的是，貼服的短髮滲了白，陳健民在星期二找了一位手藝特別好的囚友替他剪了一個靚仔髮型。
我在2013年因為佔中採訪認識陳健民，見證他和二子籌備佔中，到雨傘運動爆發，至審訊並目送他坐牢。這11個月來跟他通信幾次，每次收到獄中寄出的信，那張紙看得出是懲教署規定囚友只能購買的100頁A4練習簿中撕下來的，一張紙盡用，雙面佈滿密密麻麻手寫字。我收信的渠道迂迴。好多封信一次過寄出，由外面友好再分發。無論紙、筆、郵票，每一樣物資在監中都匱乏。
每一次讀KM的信（朋友都暱稱他KM），都感到是他鼓勵我們，不是我們去鼓勵他。最後一封信他寫道：「在獄中日子雖然艱難，但我仍不失『民仔』本色，陽光滿臉的。有一次還吹起口哨來，給囚友提醒在獄中不能吹，否則會被阿sir責備。」
探望KM多次的屯門區議員朱順雅說，每次探望都看到KM笑容滿臉，反而是她坐小巴離開時，傷心到想哭。「他經常說，既來之則安之，自己坐牢受的苦不算什麼，說要把身段放軟，變成隨水漂流的浮萍。」
朱回憶到，早期入獄，KM不習慣飯菜，肉餐的魚是腥臭的，轉為吃素那個豆餐又像嘔吐物。一位好心外籍囚友吃印度餐，把一點點咖喱汁跟KM分享，怎知給職員發現，給教訓了一頓。
冷得不能入睡
KM怕冷，西貢冬天氣溫比市區低。KM曾經因為太冷病倒，睡覺時是顫抖着，也坐過牢的立法會議員邵家臻說，在獄中若要申請多一張被子可由醫生診治為「年老體弱」獲得加被，但KM不想這樣做。後來邵家臻爭取了60歲以上囚友可加一張被子，剛過了61歲生日的KM才睡得着。
坐牢的最初，KM因為不適應獄中飯餐，吃不飽，晚上會餓到醒。最初，他做木工發下來的月薪只有266元，要把這筆錢分來買什麼東西？是買用來跑步的白飯魚、寄信的郵票紙和筆，還是充飢的餅食？這條題目難倒社會學教授。
考到木工師傅牌
逆境中，KM慢慢適應。他由一個初級木工到後來考到木工師傅牌，一張椅子也能造出來，月薪加到近800元。買到白飯魚，圍着操場一周跑步兩小時，11個月內跑了700公里了，鞋子沒有避震，腳板底磨出厚繭來。下雨天不可跑步，他會在室內做瑜伽、平板操練，但他說笑，最初承諾家人要練出的「六塊腹肌」依然未見影。
收入多了，可以買小吃，檸檬味夾心餅、高鈣低脂牛奶，成為KM填肚的「獄中恩物」。朱順雅說，檸檬夾心餅是獨立包裝，KM每天規定自己只可吃一小包，「他說，乾脆用夾心餅來數日子，每一日吃一小包，吃完一大包裏的20小包，就知道自己坐了牢多久」。
為了解悶，KM和獄中囚友會用幻想力去把平凡食物變成美點。邵家臻說，晚上每人會派發「消夜」包括一個小餐包，KM會把小餐包掰開然後在中間塞一片用零用錢買的麥維他消化餅（消化餅因為長條形在獄中有「大炮」的稱呼），一口咬下去，外軟內脆，那一個口感像什麼？KM說笑：「這就是我們的菠蘿包了。」
朱順雅說，KM在獄中教英語課，讓有興趣的囚友學習，至今已有4批學生，每次課程為期2至3個月，據知一些江湖大哥也是KM的學生，但也竟有囚友學習期間找別人替他做功課，叫KM嘖嘖稱奇。他也擔心，教好囚友學英語，會不會有一些人出獄後利用英語做一些作奸犯科的事？獄中內外都是老師的KM總是替學生設想。
市民的信
KM在書信裏跟我說，在如此枯燥的監獄生活中，他還是受到觸動，就是當收到百計市民寄來的信件時，讀完他都說不出話來：「囚友們看到我收信後默不作聲，坐在一角地讀，良久不能說話，因為市民的信都讓我非常感動。他們矢志不讓我們白白坐牢，要投入『反送中』運動以回應我們的犧牲精神。雖然我並不覺得日子很難過，但的確希望這監不是白坐。如果能夠堅定到一些人爭取公義的決心，我心願已足。」
文//譚蕙芸
編輯//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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