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中國總編輯
2016年 10月 24日
「這是歷來最有趣的美國大選競選活動,美國政治的精髓就是娛樂」。這是一位19歲的北京學生在觀看美國大選總統候選人辯論後的感言。
他並非是觀看辯論時唯一發笑的人。不管是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希拉里·克林頓,還是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唐納德·特朗普贏得11月8日舉行的美國大選,中國共產黨都相信自己已成為贏家。
幾十年來,中共稱美國民主是一個假像,它被一個狹隘的精英團體所操縱。現在,試圖入主白宮的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終於說出了同樣的話。
清洗和政治迫害是中國共產黨的行事規則,但是沒有人,特別是中國國內的人,預料這個中共規則會對美國提供任何指導作用。此外,針對克林頓被指私人電郵處理不當,以及特朗普被指侵犯女性的問題,兩人相互指控並羞辱對方。
有中國官方媒體評論說,「競相秀底線的競選將使人們重新思考民主的價值」。另外一個則說,美國總統競選已成為「一個前所未有的笑話」。
當然,要是中國媒體或公眾以同樣的坦誠面對自己的政治制度,那是危險的。人們可以安全取笑的唯一機構是國家足球隊。拋開審查問題,我感覺,由於今年有毒的總統競選,美國政治制度聲譽受到了真正的損害。
另外一名中國學生對我講了為何她對美國選舉不感冒的原因。
她說:「我認為,這場競選只會強化不同社會階層之間的衝突,它有一種分裂而非團結的效果。我不認為這種制度有用。」
從某些方面來說,這種幻覺就像是一個長期的趨勢。我自己的感覺是,中國對西方民主的崇拜高潮是在1989年天安門廣場遊行示威事件期間和之後。四分之一世紀前,隨著東歐共產主義政權的垮台和前蘇聯的解體,甚至有許多中共黨員對我表示,自己的一黨制國家不能持續下去。
對中國公眾來說,隨著俄羅斯民主的墮落,軍事冒險和全球金融危機使美國的信譽受損,阿拉伯之春的破裂亦削弱了議會民主的吸引力,他們的內戰經歷使他們恐懼這些所帶來的混亂。
在同一個四分之一世紀,中國的一黨制國家變得更加富裕。 中國領導人展開了一場大規模的「愛國教育」運動,從他人的困擾和國家的進步中獲得巨大的宣傳優勢。
自習近平主席上台以來,這種趨勢已經形成對中國「協商式民主」模式的積極信心。
在本月舉行的中國共產黨所謂的深化「與世界對話」的會議上,中共高層闡述了中共協商式民主的好處。
中國官媒央視知名節目主持人楊銳對我表示,用投票箱來決定一切是錯誤的,「因為你必須假設每個選民都是理性和理智的」。在他看來,美國競選活動是貶義的民粹主義的例子,它有把分歧和微不足道之事固化的危險。
「人們似乎忘記了重要的議題。他們談論性,更衣室對話,男人和糟糕的行為。辯論越來越討厭,破壞了西方民主的力量。」
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副主席、黨委委員方星海表示,中國協商制度的力量在於黨內本身閉門進行的激烈審議。
他說:「這使得中國在一個穩定的體系內長達40年不間斷的增長。靜悄悄的審議是一種比公開喊叫更有效的政策形式,因為政策制定是複雜的。」
對我講這些話的人都曾長期接觸西方政治文化,他們相信中國的一黨制可以在提供公眾產品服務方面有競爭力。
通過中華帝國的文官系統,精英官僚階層曾統治中國長達數百年。他們捍衛決策制定精英的合法性,而且他們沒有野心。
中國共產黨已承諾,在2010年到2020年間,將把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一倍。這個月,中共又將宇航員送往中國建造的空間站。
習近平主席的口號讓人聯想到唐納德·特朗普「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承諾,或者肯尼迪「我們選擇在這個十年登上月球,並實現追求其它夢想」的故事。習近平主席上任後提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實現「中國夢」的口號,試圖將國家團結起來。
「美國夢」還是「中國夢」?在我看來, 儘管共產主義在中國已有70年多年,但中國公眾更傾向於務實而非意識形態。如果他們的政治制度能夠實現,他們幾不會在乎其名字叫什麼,他門也不會堅持去投票箱投票支持某個競選團隊。
不過,這並未使他們對制度的弊端視而不見。很多人的內心意識到,他們的統治者可能腐敗、有幼稚症、任意和殘酷。關滿政治和宗教異議人士、勞工組織者和人權律師的監獄顯示,試圖改變制度需要一種近乎自殺的勇氣,但這種行為真的有必要嗎?在過去40年裏,從增長、和平與民族自豪感來說,中共都做到了。
可這是否意味著對中共的喜愛? 或為此感到自豪?幾乎沒有。更多的時候我遇到的是抱怨與忍受。黨的領導人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這一點。
多年來,他們一直警告說,清除黨的腐敗是生死存亡的問題。 很多黨的同志已經從提供公眾產品服務,轉變為提供親朋好友的私人服務。他們已不再是堅持儒家思想或共產主義理念的精英公務員,他們已變成惡魔版的喬治·奧威爾小說《動物農場》中有兩隻腿的暴虐豬。
習主席正試圖改變這一點。 中共本周在北京舉行重要會議,承諾解決黨紀問題。 與此同時,中國當局在電視黃金時段播放一系列驚心動魄的紀錄片,描繪了自以為是、以為地位不可撼動的高層腐敗黨員的興衰。 日複一日,中共官員被送回共產主義革命的朝聖地點,重新宣誓,並激發他們的意識形態熱情。
但是這一切足以保持中國的清廉嗎? 在缺乏媒體自由,法院自由和一致信念體系的情況下,可能難以如願。 在快速增長的年代,中國可能有可能承擔起一個涉及貪腐的政治階層,可現在增長正在放緩。
堅定的精英對中美來說都是一個問題。但中國的「協商民主」有其自身的一個明顯挑戰:執政黨的偏執。
中共懼怕自己的人民,這種懼怕妨礙其判斷,使其決策出現偏差。這些都不會令我吃驚。
對街頭抗議的恐懼牽制著對養老金或國有企業的改革。 害怕對其錯誤的懲罰性評估使其操縱歷史,這不僅扭曲了過去,而且扭曲了未來。 害怕競爭的敘事,驅使其將中國最聰明和最優秀的人送入監獄或外放流亡。 恐懼已經成為一個巨大成本,是對中國進步的巨大制約。
美國所有的問題,包括根深蒂固的精英階層、代際鴻溝、無業藍領工人的苦難,這些也都是中國的問題。也許沒有一個偉大的投票箱時刻,但在中共堅閉的大門之後,政治鬥爭同樣激烈。在中國,堅閉的大門也許突然打開,激烈的辯論會毫無預警地展現在公共舞台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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