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資過500億的中國閲兵儀式結束，終戰七十周年的各種活動和爭議終於告一段落。過了這個節點，中日的道歉外交是否還能繼續?
事實上，中日之間在戰後長期沒有所謂道歉的問題。衆所周知，戰後不久，中國内戰導致實質上的分裂。民國政府主張以德報怨，也對日本政府支持反共的立場心存感激，在締結和約後就不再糾纏二戰問題。而北京則把廣大日本人民和極少數軍國主義者區分開來，在華日本戰犯在監獄中好吃好住，最後大部分釋放回國。中日建交時，雙方就日本如何表達歉意和反省的措辭進行深入討論。最後，日本首相田中角榮采用了“日本方面痛感日本國過去由於戰爭給中國人民造成的重大損害的責任，表示深刻的反省”進行表述。此態度得到毛澤東和周恩來的認可。因此，從歷史的事實看，道歉問題早在中日建交時已經解決。只要日本堅持中日聯合聲明時的措辭和立場，中國就不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纠缠。
但日本的道歉并未停止。1995年，首相村山富市發表的道歉講話：“我國在不久的過去一段時期，國策有錯誤，走了戰爭的道路，使國民陷入存亡的危機，殖民統治和侵略給許多國家，特別是亞洲各國人民帶來了巨大的損害和痛苦。為了避免未來有錯誤，我就謙虛地對待毫無疑問的這一歷史事實，謹此再次表示深刻的反省和由衷的歉意。”這個講話成為直到現在日本政府的標準態度。 同年，日本眾議院決議也為二戰道歉。即便是一向被中国指責的多次參拜靖國神社的小泉純一郎也到盧溝橋參拜，並在那裡正式道歉。之後的幾乎每一屆日本政府，都不斷發表聲明，表示堅持村山講話的立場。
其實，在90年代之前，中日並沒有道歉的外交問題。90年代初道歉之所以突然成爲一個外交問題，有多個複雜的原因。從時機上說，80年代末，最初由日本人揭發的二戰期間的强迫朝鮮慰安婦問題開始發酵，韓國人反應激烈，開始要求日本道歉，而中國在不久後也追隨韓國。幾乎同時，長期執政的自民黨失勢，日本左翼政黨（民主黨和社會黨等）上臺，認爲道歉符合國際人道主義的潮流。從日本國内看，80年代，亦有“反思歷史”的右翼思潮湧現[1]。首相橋本龍太郎參拜靖國神社[2]，以及“美化歷史”的“右翼”教科書問題，引發對“戰爭認識”的爭議。[3]從日本外交上說，終戰五十周年之際，日本希望完全解決二戰問題，爲日本成爲政治大國甚至聯合國常任理事國鋪平道路。中國則反對如此，道歉因而成爲一種武器。從中國國内形勢看，六四後，民族主義成爲維繫政府合法性的支柱與凝聚人心的手段之一。中日關係和中美關係一樣，成為民族主義的“G點”。從中日關係看，由於《國際海洋法公約》生效，東海劃界問題白热化，更重新激化釣魚島爭議。港人主導的保釣運動也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中國。從國際形勢說，由於蘇聯的解体，中日關係對中國的重要性下降（中日建交時，中國堅持把反霸權寫入條約，就是爲了抗衡蘇聯）。最後，有德國“驚天一跪”爲榜樣，中國人對日本“道歉”的期望增高。[4]
在以上因素的綜合影響下，要日本道歉成爲中國牽制日本的有力外交工具，儘管日本曾就戰爭反復道歉，但中國宣傳日本“沒有道歉”（現在似乎改爲“道歉不夠”）。1998年江澤民訪問日本，日本原希望趁此達成一個正式的和解協議，以日韓之間的協議爲例，以正式的道歉換取中國的和解（即以後不再要求日本爲二戰道歉）。但江拒絕如此，並在訪日期間不斷高調提及歷史問題，甚至在天皇的晚宴上亦如此。日本大感失望，轉而也用是否道歉問題（以及參拜等問題）作為討價還價的工具。就這樣，道歉問題成爲中日之間的外交角力点，持續了多年。中日關係由此從熱轉冷，令人痛心。2012年中日釣魚島危機，道歉問題再次成爲中國輿論上牽制日本的利器，在日前到達最高潮。
但經過三年的高强度輿論戰，國際社會已經對中國反復牽扯歷史問題感到厭倦。李顯龍，作為同爲二戰受害國的新加坡的總理，稱中國不應要求日本“反復道歉”，得到廣泛認同。美國和菲律賓都高調評價本國與日本之間的和解超越了歷史仇恨。就連默克爾也用法德和解的經驗勸勉中日兩國不要繼續糾纏於歷史。
安倍終戰七十周年的講話，一方面繼續承認日本在二戰時給各國帶來的災難，堅持歷届政府的反省和道歉立場，一方面提出沒有必要令与二戰無關的下一代永遠道歉下去，表明了日本不再和中國在歷史問題上糾纏的態度。這個講話得到國際（除中韓）的廣泛正面回響。因此，儘管中國以後肯定還會重提道歉的問題，但如果日本和國際社會都對此冷待，中國把道歉作爲外交的武器的效用就必將大打折扣，甚至讓國際覺得中國是“祥林嫂”。如此一來，中國是否仍要堅持這種外交策略，也頗爲值得商榷。如果中日兩國能在正視歷史的基礎上達成和解，那才真是國際社會的幸事。
[1] 但最初針對的對象主要是美國，如《日本可以説不》。
[2] 對參拜靖國神社的象徵意義，中日之間有不同的理解，這裡不詳細討論。
[3] 右翼教科書使用量很低，筆者認爲是被誇大了。
[4] 筆者認爲德國和日本的情況不能簡單類比，而且德國的戰爭認爲被（中國人）誇大了，一些方面甚至還不如日本。見筆者專文。
from 黎蝸藤的歷史博客 https://dddnibelungen.blogspot.com/2015/10/blog-post.html
